他还有什么资本可以任性?!
巨大的、冰冷的现实感,如同枷锁般瞬间箍紧了他的四肢百骸,将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烈情感硬生生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们强行压制下去。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三秒钟后。
盛亲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逐字逐句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回答。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颤抖:
“劳……劳夫人……挂心……”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肺。
“家母……斋藤夫人……她……自先父见背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他的声音在这里再次卡住,眼前闪过母亲日益憔悴灰败的面容。
“……已于去岁……春时……追随先父……而……去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说完之后,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榻榻米,仿佛要将那里瞪出洞来。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端坐于上的“吉良晴”静默了片刻。
她精致如同能面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那双黛青色的眼眸,似乎比方才更加幽深了一些。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雪白的傅粉上投下小扇形的阴影。
然后,她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声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渗透人心的悲凉意味,仿佛凝聚了无数无法言说的往事与无奈。
“是这样啊……”
她低声呢喃,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很远的地方。
“斋藤夫人……也已然故去了吗……”
她顿了顿,再次抬起眼,目光掠过盛亲紧绷的、低垂的头颅,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中那份空洞的悲悯似乎更加浓郁了。
“元亲公与夫人……终得在净土相聚,亦算是……全了‘不及黄泉无相见’之誓吧。”
“咚”的一声闷响!
长宗我部盛亲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失态!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击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及黄泉无相见』!
父亲临终前对母亲发出的最恶毒的诅咒!此刻竟然从这个女人的口中,以这样一种悲天悯人的、仿佛在替他们圆满的语气说出来!!
这简直是世间最残酷、最辛辣的讽刺!是最极致的、杀人诛心的羞辱!!!
他几乎要忍不住当场拔出刀来!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能做。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折断自己的脖颈。全身的肌肉因极致的压抑而剧烈颤抖,唯有紧紧攥住的双拳,指甲已深深抠进肉里,渗出血丝,带来一丝维系清醒的剧痛。
广间内,依旧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诡异、冰冷、却又充满无形血腥味的对话震得噤若寒蝉。
唯有“吉良晴”,仿佛完全未曾察觉到自己的话语在对方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与血海深仇。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被供奉的、没有温度的神像,悲悯而冷漠地注视着脚下蝼蚁的挣扎与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