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抬起模糊的泪眼。
“我死之后,你带着千熊丸,想办法活下去。” 吉良晴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我是说如果,你能见到我的虎千代……”
她顿了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终于难以抑制地涌上一层薄薄的水光,但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无尽骄傲、心痛与最终释然的弧度。
“你告诉他,”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他一日破河越,没有辜负他体内流淌的、太阁殿下的血。他母亲……以他为荣。”
“也替我……向他道歉。”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这个没用的母亲,最初只想着为他找个安身立命的靠山,想着在内府和他的野心之间维持那可笑的平衡……却从没敢真正相信,我的儿子,生来就是要翱翔九天的鹰,而非困于笼中的雀。”
“我误判了他的器量,也小看了这天下大势。” 她的目光投向门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风云变幻的棋局,“告诉他,不必再有任何顾忌。既然他已亮出獠牙,搅动了这乾坤……那就放手去做吧!用他自己的力量,去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将这关八州,不,将这天下,都变成他鹰翼下的猎场!”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无踪,眼神变得锐利而清明:“我吉良晴的儿子,从今日起,不再是任何人的庶子,也不是谁手中的棋子。他是羽柴赖陆!是太阁丰臣秀吉的继承人!”
说完这番话,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襟,抚平了裙摆上最后一丝褶皱,然后,朝着那扇隔绝了生与死的障子门,迈出了第一步。
步伐稳定,背影挺直,如同去参加一场早已注定的盛宴。
“夫人——!” 阿福发出一声哀鸣,扑上前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吉良晴没有回头。她走到门边,伸手,轻轻拉开了那扇门。
门外,井伊直政狰狞的脸、本多正信阴沉的目光、本多忠胜那尴尬欲死却不得不站在那里的身影,以及被两个武士粗暴架着、哭得几乎昏厥的千熊丸,瞬间涌入眼帘。
刺眼的阳光和冰冷的杀意,同时涌了进来。
吉良晴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井伊直政脸上,她的声音清晰而冷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走吧。不是要送我上路吗?还等什么?”
她的镇定自若,与门外众人的狂躁和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她才是掌控局面的人。这份从容,让暴戾如井伊直政,也为之瞬间失语。
吉良晴迈出了门槛,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再也没有回头。
阿福瘫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耳边只剩下千熊丸渐渐远去的、微弱的抽泣声,以及那支被吉良晴刻意遗落在妆台上的素银簪子,在从门外射入的光线中,反射着冰冷而决绝的微光。
这段回忆至此戛然而止,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将阿福的灵魂割裂。她躺在赖陆怀中,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身体因无声的痛哭而剧烈颤抖。那份未能阻止悲剧的无力感,那份被托付了最终遗言的重压,以及那句“忠心可嘉”带来的讽刺,共同构成了她永世无法摆脱的梦魇。她知道,吉良晴用最惨烈的方式,为儿子的霸业铺平了道路,而她自己,则被永远留在了那个染血的黄昏,成为了历史沉默的注脚,和良心永恒的囚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