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日破河越?!这不再是孩童的打闹,这是足以震动天下的雷霆一击!
阿茶局将吉良晴这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眼中寒意更盛,继续说道:“内府公待您,可谓仁至义尽。而赖陆様,终究是您的亲生骨肉。如今这般局面,想必夫人您夹在中间,定是……万分为难吧?”
这话语看似体恤,实则诛心。它将所有道德和局势的压力,赤裸裸地压在了吉良晴瘦弱的肩膀上。是在暗示,更是逼迫她做出“表态”。
西乡局与阿茶局说完,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吉良晴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惋惜,有决绝,或许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随即,两人再次微微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仿佛只是来传递一个无法回避的噩耗,留下满室的死寂和即将喷发的火山。
障子门合上的轻响,如同丧钟敲响。
吉良晴依旧僵坐在镜前,但胸膛却开始剧烈地起伏。镜中的她,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狂喜,迅速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了绝望、决绝和某种解脱的复杂情绪。她明白了,从河越城破的消息传来那一刻起,她在这伏见城,就已经是一枚必须被舍弃的棋子了。德川家不会再容她,而她的儿子……已经展翅高飞,不再需要她这把可能成为拖累的“旧伞”了。
“夫人!” 阿福扑到吉良晴脚边,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您别听他们的!您就待在这屋里,哪里也别去!内府様留下了刀,奴婢拼死也会护着您!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他们不敢硬闯的!”
吉良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阿福紧握的手指。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
就在这时——
“啪!啪!啪!”
清脆而残忍的抽打声,伴随着孩童凄厉的哭喊,猛地从门外传来!那是柳条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井伊直政暴怒的吼叫:“小杂种!哭什么哭!你娘护着那个祸水,你也是个孽种!再哭老子抽死你!”
“千熊丸——!”
阿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猛地就要朝门口冲去,却被吉良晴拉住了。
阿福还想再挣扎,却依旧被吉良晴的手像铁钳般握住阿福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阿福因担忧儿子而爆发的力量,在这份冷静到可怕的决绝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别去。” 吉良晴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门外的哭喊与她无关。她甚至没有看向门口,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镜中自己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你现在冲出去,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会当着你的面,杀了千熊丸,然后再杀了你。最后,他们依然会进来‘请’我。”
阿福的挣扎停滞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浑身瘫软。吉良晴说得对,这就是一个逼她现身的陷阱。
门外,井伊直政的咆哮和千熊丸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持续,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阿福心上。
吉良晴缓缓松开了阿福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她站起身,动作从容得不像一个即将赴死的人。她走到房间一角,那里放着她的妆奁。她打开匣子,没有挑选那些华丽的金钗步摇,而是取出了一支样式古朴、材质却极好的素银簪子,正是当年太阁秀吉赏赐给她的及笄礼之一。她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将有些散乱的发髻重新梳理整齐,然后将那支银簪稳稳地插入发间。
接着,她拿起案几上那盒珍贵的吴脂(胭脂)。指尖蘸取少许,轻轻拍在苍白的唇上,又极其小心地在失去血色的脸颊晕开淡淡的绯红。镜中的容颜,瞬间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最后生命力的秾丽。那不是取悦任何人的妆容,而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奔赴黄泉的战妆。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看向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几乎崩溃的阿福。
“阿福,” 吉良晴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看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