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眼相待?”
王介之朗声一笑:“我王介之平生所爱,唯奇书、名剑、妙字!崔兄字如其人,风骨卓然,见之忘俗!引荐举才,不过举手之劳,何需挂怀?若是崔兄笔下无此功底,即便家财万贯摆于面前,小弟也是懒得多看一眼的!”
这话说得坦荡率直,倒显出几分少年赤诚。崔?观其神态眼神,不似作伪。再思及书坊确实可能是个好去处,便不再犹豫,深深一揖:“如此,便有劳王公子引荐之情。崔?记下了。”
“妙极!”王介之抚掌笑道,“天寒地冻,此处非畅谈之所。今日已晚,明日辰时正,崔兄可在此等候,小弟遣人来接兄台同往墨韵书坊如何?”
崔?点头:“一切听从公子安排。”
“甚好!那便说定了!”王介之又看了一眼那几幅字,“今日这几幅吉祥字,小弟一并收了!权当为崔兄暖炉之资!”他不等崔?回应,示意身后那一直沉默的白面仆人上前。
那仆人恭谨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锞子(约值百文),又从崔?摊前取出另一张写好的“万象更新”联,然后小心将银锞子和另五十文铜钱放于摊前,最后才将崔?所有摊开的字幅卷起收好。
崔?微微蹙眉:“王公子,字画本微值,何须如此多金?照原价给便是。”
王介之却潇洒摆手,笑容明朗:“笔墨无价!何况这几幅字清朗端方,带回府中贴在偏厅小书房,正是合适!崔兄莫要推辞,就当我提前预订,期盼明日得见兄台真正墨宝,岂不美哉?”
他言语真挚,姿态洒脱,既照顾了崔?的自尊,又抬高了其价值。崔?知再推便矫情,便不再多言,郑重拱手:“恭敬不如从命。谢公子!”
王介之又说了几句,便带着仆人告辞离去,那宝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崔?立在原地,看着手中那枚还带着体温、足值百文的银锞子和五十文铜钱,再看着被卷走的几张字,心中思绪翻腾。初抵汴京的第一日,风波起落,竟如此离奇。那泼妇的刁难,律法的冰冷锋芒,这王公子的知遇与慷慨……仿佛一幅光怪陆离的汴京世相图,骤然在他眼前展开。他收起摊子,抬头看向州桥上络绎不绝、为生计奔忙的各色人等。琼楼玉宇隐在雪幕之后,繁华帝都下隐藏的沟壑与浮沉,他已有惊鸿一瞥。
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混合着雪水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他抱起剩余的笔墨纸张,向着那条名为“悦来”的偏僻胡同走去。背后的州桥依旧喧嚣,身前的小巷幽深静谧。风雪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单薄却挺直如墨笔新画下的一道骨线。
客栈的房间依旧昏暗寒冷。但怀中的银锞子沉甸甸的,仿佛带着一丝暖意。他点亮油灯,微弱的灯火在跳跃的灯芯上晃动,映亮了矮几上未干的砚台和搁在一旁的毛笔。墨的漆黑浓得化不开,像这即将沉入的汴京寒夜。崔?再次铺开一张素纸,并未再写吉祥话。狼毫饱蘸浓墨,凝神片刻,笔尖落下,一个沉稳端方的“定”字跃然纸上。接着是“静”、“安”、“忍”、“恒”……
风雪敲打着糊纸的木格窗。崔皓月的汴梁传奇,于这初雪的寒夜中,在笔墨与心灵的淬炼中,悄然开始落笔。窗外的长夜与风雪无边无际,但那方寸斗室案头,未干的墨迹迎着飘落的雪花,兀自散发着刚毅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