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辉。
九天八夜的煎熬终于结束。
当贡院厚重的大门重新洞开,放这群形容憔悴、步履蹒跚的“天子门生”出来时,汴京城正是春意渐浓。然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春日美景早已黯然失色。许多人走出贡院便直接瘫倒在路边,面无人色,甚至嚎啕大哭;也有人踉跄奔走,去寻找酒肆试图用醉意淹没焦虑;更多人如崔?一样,默默汇入散去的人潮,背影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
崔?回到护龙河畔的小院,一连沉睡了一日一夜,方才缓缓恢复元气。接下来,便是比贡院那九天更加漫长的、无形的煎熬——等待放榜。
日子在抄书、整理旧稿、偶尔与陶承良会面相顾叹息的忐忑中滑过。汴京城依旧繁华喧嚣,莺歌燕舞,但对无数举子而言,心已悬在了贡院外那堵贴榜的高墙之上。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私下的议论与押注悄然进行,无数传闻、猜测、流言,如同春日柳絮般纷扬飘荡。有人言宋学士青睐某大族子弟文章,有人言叶绣衣严查舞弊致数份可疑考卷已被剔除,更有甚者信誓旦旦称榜单已内定……
崔?面上平静,依旧每日在窗下读书习字,整理历年读书笔记,仿佛又回到了备考时的沉潜。只有魏老悄悄收走了他桌上那方略显杂乱的茶具,换上了最清洌的甘泉水;只有砚童时不时带来王仲玉简短的问候与“稍安勿躁”的口信,让他维持着内心的安定。
寒梅墨锭愈发短小,时光在笔尖下悄然流逝。终于,到了庆历三年三月丁未日——省试放榜之日!
天色未明,汴京城便已躁动不安。数千举子、其亲眷仆从、看热闹的士绅百姓,早已将贡院附近的几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贡院东侧那堵被称为“金榜墙”的高墙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禁军兵士持矛立盾,排成森严的队列,勉强将汹涌的人潮挡在警戒线之外。空气仿佛凝固,数千人的呼吸声汇成一片低沉的嗡嗡背景音,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紧紧锁住那空无一物的墙面。
崔?立于人群边缘稍高处,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陶承良站在他身侧,脸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攥着衣角,不住地跺脚,似乎想靠这点小动作驱散那冻结心房的紧张。
“皓月兄!我、我喘不过气了……”
“心定。”崔?低声道,目光却同样锐利地投向那堵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高墙。
突然!
“铛——铛——铛——” 洪亮悠扬的钟声,自贡院内响起!如同滚滚春雷,瞬间盖过了一切嘈杂!
“放——榜——喽——!” 一个极其嘹亮、拖长了调子的声音穿透云霄!
人群骤然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人潮疯狂地向前涌去,又被禁军的铜墙铁壁死死拦住!所有人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只见高大的贡院仪门缓缓开启,数名身着礼部官服的书吏,在禁军严密护卫下,手捧巨大的黄榜卷轴(称为“金花帖子”),庄重肃穆地走出,一步一步走向金榜墙!
书吏登上高梯,展开卷轴!
两个巨大的隶书“黄甲”(黄榜之意)先现顶端!
全场瞬间寂静!落针可闻!
只见那最顶端的位置,用朱砂描金,赫然书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省元——襄州崔?!”
紧随其后,一行行、一列列朱红的名字,如星光般洒落于榜上!
“哗——!” 如同点燃了巨型火药桶,整个现场彻底沸腾了!欢呼、尖叫、狂喜的大笑、绝望的哭嚎、难以置信的吸气声……种种声音轰然炸响,交织成一曲人间悲喜最激烈的狂想!
陶承良双眼瞪得溜圆,死命地在那榜单的中下游区域扫视,忽然间,他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带着哭腔的狂吼:
“中了!我中了!皓月兄!我……我在上面!我在上面!戊字……戊字六十九……是我!是我!呜……” 他猛地抱住旁边的崔?,激动得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