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个捧着碗筷、安静地立在门口阴影里的纤细身影时,那即将喷薄而出的躁意,如同被一盆温水悄然浇熄,瞬间消散无踪。紧绷了整日、几乎要断裂的心弦,莫名地松弛了一瞬。
“大人,”碧荷的声音柔柔的,像初夏夜晚拂过荷塘的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夜深了,先吃点东西吧。空着肚子,伤神。”
她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也没有询问任何军国大事,只是迈着轻巧的步子走上前,将那份带着食物暖意和淡淡清香的碗筷,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书案的一角。碗底与光滑的紫檀木桌面接触,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磕嗒”一声。
王子岳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低眉顺眼中透出的那份纯粹的关切,看着她因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他许久……许久未曾见过这样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简单而温暖的微笑了。仿佛连日来的焦头烂额、如山的压力,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碗简单的饭菜和这个安静的人,悄然驱散了几分。
他放下手中那支几乎要被捏出汗的笔,用力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声音因疲惫而异常低沉沙哑:“外头局势未明,你不该来这值房重地。”
碧荷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唇角却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轻声道:“正因外头乱,我才怕……怕大人您一忙起来,就又忘了吃饭。身子若是垮了,还怎么……怎么守护这邕州城呢?”
她的话语轻轻柔柔,却像一根羽毛,恰到好处地搔刮在王子岳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端起了那碗饭。
值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以及两人轻微而清晰的呼吸声。王子岳默默地吃着饭,动作有些机械,显然心思还在那些复杂的线路上。碧荷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跳动的灯焰上,又或是悄悄掠过他紧蹙的眉头、沾染墨渍的手指,眼神复杂。
良久,碧荷忽然抬起头,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问出的疑问,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大人……我们……我们真的能赢吗?”
这句话,轻得像风里的一声叹息,却承载着千钧重量,道出了此刻邕州城内无数人心中的恐惧与期盼。
王子岳夹菜的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瞬。他抬起头,目光迎上碧荷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不安与信赖的眸子。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如同磐石,但眼底深处,却难以掩饰地流露出连日操劳积攒下的、深可见骨的疲惫。
“会赢的。”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必将到来的事实。
碧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追问,只是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王子岳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墙壁,望向了城外那片被黑夜和危机笼罩的、未知的战场与未来。他的声音沉稳,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碧荷的心上,也像是在坚定他自己的信念:
“崔大人在,我们在,邕州……便在。”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仿佛带着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魔力。
“天,塌不下来。”
碧荷静静地听着。没有欢呼,没有雀跃,甚至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被灯火勾勒出的、坚毅而疲惫的侧脸轮廓。然后,她轻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