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肩头,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眼神深邃,望之如同深潭。
“英台,”他拱手一礼,声音平静,“此番南疆之事,多亏有你鼎力相助。此情此义,崔某铭记于心。”
叶英台飒然还礼,嘴角噙着一抹爽朗的笑意,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丽照人:“皓月兄言重了。你我相交,何必言谢?倒是你,经此一役,整顿南疆,安抚僮夷,开通商路,桩桩件件都是实打实的功绩。此番回京,我定向官家如实禀报。相信不久之后,朝廷必有封赏,调你回京,委以重任,亦是迟早之事。”
崔?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浅,未达眼底。他抬眼,望向北方汴京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倦怠:“京中风云变幻,未必有这南疆天地广阔。高处风大,未必是我想去之处。”
叶英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她深深地看着崔?,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坚毅而平静的侧脸轮廓。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柳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良久,叶英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她翻身上马,坐稳后,再次回头望向崔?,抱拳道:“既如此皓月兄,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保重。”崔?拱手还礼。
叶英台一勒缰绳,骏马发出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带着一队人马,卷起烟尘,向着北方官道疾驰而去。她最后一次回望,只见崔?依旧站在原地,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晕之中,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份沉静如山、深不可测的气质,愈发清晰地烙印在心间。仿佛一块历经风雨冲刷、却愈发棱角分明、无法看透的顽石。
是夜,月朗星稀。州衙书房内,烛火通明。
崔?与王子岳对坐。案几上摊开着最新的邕州周边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新设的屯田点、互市位置以及兵力部署。
“侬智高母子,连同李玄通,至今下落不明。”王子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我们派出的多路探马,搜寻了方圆百里,皆无线索。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崔?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鹰,缓缓道:“不必再耗费人力大规模搜寻了。他们若一心隐匿,在这茫茫群山之中,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清醒与警惕:“但,绝不能放松警惕。传令各屯田点及边境哨卡,加强戒备,严密盘查过往生面孔。尤其是与荆湖南路、广南东路接壤的山区要道,需增派暗哨。侬智高他是一颗钉子。一颗深深扎进南疆血肉里的钉子。如今虽被我们拔了出来,扔进了深山,但钉眼还在,甚至钉头可能还未彻底锈蚀。若不能将其彻底碾碎,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有人,借着这个钉眼,再生事端。”
王子岳神色一凛,郑重颔首:“属下明白!定会安排妥当,绝不会给他死灰复燃之机!”
崔?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夜风吹入,带着南方山林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他望着远方黑暗中起伏的山峦剪影,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却异常坚定的语气低声道:
“子岳,你可知,这世间有些仇恨,是解不开的,如同附骨之疽。有些人,也是不能被遗忘的,他们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剑,时刻提醒着我们,不可有片刻松懈。”
他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清癯而坚毅的面容:“我们如今能做的,并非奢求化解所有恩怨,也非妄图让所有人都忘记过去。我们要做的,是让这片土地变得足够坚实,让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无论是汉是僮,都能看到实实在在的希望,过上安稳的日子。唯有如此,才能让那仇恨的野火,失去蔓延的土壤。我们筑起的城防,练就的精兵,开通的商路,乃至这衙门口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