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眼前这人,看似文弱,但那份气度,那份深藏不露的威严,绝非寻常百姓甚至普通官吏所能拥有。他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滑退了半步,竹剑横在胸前,戒备地重复道:“你……你到底是谁?”
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似乎掠过他手中的竹剑,掠过他略显急促的呼吸,掠过他强装镇定却掩不住青涩的眼眸。那目光,仿佛在瞬息间已将他从外到内看了个通透。半晌,崔?才轻轻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辨的玩味?
“石榴——这名字,倒很配你。”
少年闻言,整个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怔住,紧接着,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绯色:“你……你你……你听到了?!”
“嗯。”崔?淡淡应了一声。
“那……那是我自己随便起的!不行吗?不许笑!”少年又羞又恼,几乎要跳起来,握着竹剑的手都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崔?的嘴角,这次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并非嘲笑,而是一种仿佛在漫长寒冬的汴京,骤然看到一株不合时宜、却生机勃勃地绽放的石榴花般,带着些许意外和一丝难得的暖意。
少年被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更加窘迫,干脆把心一横,双手抱臂,努力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抬着下巴道:“哼!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越……呃……江湖人称‘石榴大侠’便是!你给本大侠记住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刚才的自我介绍不够有气势,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欲盖弥彰的强调:“我家中排行十六!所以叫石榴!怎么了?!”
说完这番“豪言壮语”,他自己先觉得脸颊发烫,再也待不下去,狠狠瞪了崔?一眼,转身拔腿就跑,身影在湿滑的巷子里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雨巷深处的黑暗中,只留下一串略显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像一抹误入灰暗画卷的、鲜亮却仓促的红色墨点。
崔?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带来丝丝凉意,但他心中却莫名地浮起一句话,一句不知从何处看来、却在此刻无比契合的话——
「在这污浊的世道,有时,唯有这般不管不顾的愚蠢与天真,才是刺破黑暗的、最纯粹的光。」
他缓缓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地上那截被少年竹剑鞘扫断的木棍上。断口整齐,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击溃了对方,又未造成致命伤害。
“大人,这少年……”周同上前一步,低声询问,眼中带着探究。
崔?淡淡道:“无妨。日后,定然还会再见。”
“哦?大人何以如此肯定?”周同有些疑惑。
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脚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截断棍,看着它在积水中滚动,露出清晰的木质纹理。“因为,”他抬起眼,望向巷口外那片被雨水洗刷后依旧迷蒙的天空,语气笃定,“一把如此锋利、且不甘寂寞的剑,绝不会甘心永远藏于鞘中。这汴京城的水,够深,够浑,正好适合他这样的‘大侠’来搅动一番。”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向着与少年相反的方向走去。周同紧随其后。
而也就在他们转身离去不久,从汴河青龙帮码头的方向,顺风隐隐传来一声沉闷而悠长的梆子响。那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不像寻常更夫所敲,反而更像是一种传递讯息的暗号。
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继续前行。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刹那,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雨,似乎又悄悄密了起来。夜色中的汴梁,像一个巨大的、充满秘密的活物,刚刚显露一角鳞爪,又迅速隐没回深沉的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