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依旧会源源不断地汇总而来。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沉浸在这些冰冷的文字里——某地官员贪腐的线索,边境异动的蛛丝马迹,朝中某些官员暗中串联的迹象……还有,永昌伯府近来的异常安静。
他的手指划过一份关于代王近日频繁接见几位宗室成员的密报,眼神锐利了一瞬,但随即又被一阵晕眩袭来,不得不停下笔,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
身体的反噬来得又快又猛。咳血的症状并未因静养而减轻,反而在某个深夜骤然加剧,殷红的血迹溅落在摊开的奏报上,触目惊心。程太医被小卓子偷偷请来,诊脉后,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林公公,您这是……郁结于心,忧思过甚,牵动旧疾,耗损根本啊!”程太医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重,“若再不能宽心静养,摒除杂虑,纵有仙丹妙药,也……也恐回天乏术。”
林夙闭着眼,靠在引枕上,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却沾着一点未擦净的暗红。他听完,只是极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嘲弄。
宽心?静养?
如何宽心?当他明知那高坐明堂之人,正用纳妃这种方式,向朝野宣告着一种“回归正轨”的姿态,而这“正轨”里,本就不该有他这样一个权宦的位置。
如何静养?当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根连接着他与景琰之间、名为信任的纽带,正在权力的侵蚀和世俗的压力下,一点点变得脆弱、绷紧,甚至可能……随时断裂。
他想起那夜景琰来探病时,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以及最终咽回去的所有话语。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用君臣的客套,粉饰着早已出现的裂痕。
他林夙,可以为他萧景琰背负所有的骂名,可以为他做尽天下龌龊事,可以连性命都不要。可他无法坦然地看着他,走向那条“正常”的、拥有三宫六院、子嗣绵延的帝王之路。
那不是嫉妒。他告诉自己。那是一种……彻骨的悲凉。他与他一路相互扶持、浴血搏杀才到达的彼岸,原来依旧是他无法踏足的孤岛。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因压抑的咳喘而剧烈颤抖。
小卓子慌忙端来温水,眼圈红红地伺候他漱口,看着帕子上那抹刺眼的红,声音都带了哭腔:“干爹,您这又是何苦……陛下他……他心里肯定还是记挂着您的……”
林夙缓缓放下帕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繁复的藻井,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记挂……是啊。陛下是明君,自然会记挂每一个……有用的臣子。”
他的用处,就是在这阴暗处,替他扫清障碍,背负罪孽。如今障碍似乎暂缓,罪孽已然深重,他这“用处”,是否也到了该被搁置、甚至被清理的时候?
选秀纳妃,便是最明确的信号。
吉日已至。
即便隔绝在深深值房之内,林夙也能隐约感受到外面那不同寻常的气氛。宫人们行走的脚步声似乎都放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远处似乎有若有似无的乐声传来,昭示着皇家庆典的庄重与喜庆。
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条陈,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的笔悬停良久,一滴浓墨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泅开一团丑陋的墨渍。
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他试图用繁忙的公务麻痹自己,试图用身体的痛楚来掩盖心口的钝痛,却发现都是徒劳。那些精心构筑的堤坝,在外界那无声的喧嚣冲击下,正寸寸碎裂。
小卓子悄悄进来换茶,看见他对着污损的公文发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换上了热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当暮色渐沉,值房内彻底陷入昏暗,远处那象征性的乐声也早已停歇时,林夙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惊醒。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第一次伸手,将那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道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