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的焦躁和无力感,一股脑地倾泻在了具体执行的负责人林夙身上。
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百官心中凛然,皇帝这是……对林公公不满了?
一些保守派的官员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快意。阉宦终究是阉宦,倚仗皇宠肆意妄为,如今惹得龙颜震怒,看他还如何嚣张!
而一些较为正直或中立的官员,则心中复杂。他们亦不喜东厂酷烈,但亦知新政阻力巨大,非强硬手段难以推行。皇帝此刻迁怒于林夙,只怕会寒了真正办事人的心。
林夙站在原地,身形似乎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宽大朝服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缓缓出列,撩衣跪倒,以头触地,声音依旧是那般平稳恭谨,听不出丝毫波澜:“陛下息怒。奴才无能,办事不力,致使新政受阻,朝议纷纭,令陛下忧心,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地方势力的盘根错节,没有诉说东厂番子行动中遭遇的明枪暗箭,更没有提及自己如何带病操劳,心力交瘁。他只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他知道,此刻的景琰,需要的不是一个解释缘由的能臣,而是一个承担怒火、平息圣怒的臣子。皇帝的焦虑需要宣泄口,而身为帝王最锋利的刀,同时也是最靠近帝王的宦官,他首当其冲。
景琰看着伏在地上,姿态卑微到尘埃里的林夙,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泄不出,也咽不下去。他何尝不知林夙的辛苦与忠诚?何尝不知新政阻力之大,非一人之过?但面对这烂摊子般的朝局和接连不断的天灾,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暴躁。他需要看到一个突破口,需要看到成效,需要有人为他分担这如山的压力和指责。
林夙的请罪,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他失控的怒火,却也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细微的愧疚。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帝王之怒,岂能轻易收回?
“责罚?”景琰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冰冷,“责罚你有何用?能让漕运畅通?能让国库充盈?能让天灾平息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转向其他官员,声音沉冷:“新政,乃国之根本,绝不会因些许挫折而废止!朕意已决,尔等无需再议!至于如何推行……”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跪伏在地的林夙,顿了顿,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林夙,新政督察司乃你所领,诸多非议亦因你而起。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各地灾情与新政法令,给朕切实督办下去!若再有无故拖延、阳奉阴违者,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若再有办事不利,引得怨声载道……朕唯你是问!”
“奴才……领旨谢恩。”林夙的声音依旧平稳,叩首下去。
“退朝!”景琰不再多看百官一眼,拂袖转身,带着一身未能完全散尽的怒气,离开了金銮殿。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们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出大殿,不少人暗中交换着眼神,或忧或喜,或幸灾乐祸。今日皇帝当众迁怒林夙,无疑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信号。
林夙是最后一个站起身的。膝盖因为久跪而有些僵硬刺痛,他微微踉跄了一下,身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欲扶,却被他轻轻摆手制止。
他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疾风骤雨般的指责从未发生过。只有格外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疲惫与黯淡。
他一步步走出大殿,冬日惨淡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无一丝暖意。
“林公公……”德顺公公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低声唤道,脸上带着担忧。
林夙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妨。
回到司礼监值房,他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案后。案头上,依旧堆积着如山的奏报文书,来自各地,关乎灾情,关乎新政,也关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