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万籁俱寂,连宫墙根下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声,敲打在萧景琰的心上。
御案上的奏折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各地雪灾请求减免赋税的,边境军镇请求增拨粮饷的,弹劾某地官员贪腐渎职的,还有……几份字迹工整、措辞恭谨,却字字句句都在催促他“为宗庙社稷计,早定中宫,广衍皇嗣”的奏疏。这些折子,他方才粗略一扫,便烦躁地掷到了一边,如同避开什么烫手的烙铁。
德顺公公垂手侍立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龙椅上那位周身都散发着低气压的帝王。殿内炭火烧得足,暖意融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冰冷和孤寂。
景琰扔下朱笔,身体向后靠在龙椅宽大的靠背上,闭上眼,用力揉按着刺痛的太阳穴。政务的繁重,朝臣的步步紧逼,太后的委婉施压,还有……昨夜与林夙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林夙……”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异常清晰。
角落里的德顺浑身一激灵,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小心问道:“陛下……可是要宣林掌印?”
景琰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锐利的目光扫过德顺,吓得老太监立刻噤声,头垂得更低。他并非想召见林夙,只是那个名字,在思绪最混乱、内心最孤寂的时刻,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是啊,这深宫重重,朝堂上下,他能毫无保留说上几句话的,似乎也只剩下那个人了。可偏偏,昨夜他才用最伤人的方式,将那人赶走。
“不必。”景琰的声音带着彻夜的疲惫和沙哑,“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快丑时了。”
“丑时……”景琰重复了一句,目光掠过御案一侧那几份催他纳妃的奏疏,心头又是一阵烦恶。他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陛下,龙体要紧……”德顺还想再劝。
“退下!”景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德顺不敢再多言,连忙领着殿内侍奉的几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殿门。
偌大的乾清宫暖阁,终于只剩下他一人。烛火跳跃,将他孤零零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砖和墙壁上,拉得长长的,扭曲着,更显形单影只。
他得到了天下,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却仿佛被困在了一座黄金铸就的孤城里。耳边是山呼万岁的朝拜,眼前是堆积如山的政务,心中却是无边无际的荒凉。孤家寡人……原来这便是孤家寡人的滋味。
寂静并未能带来平静,反而让内心的喧嚣更加清晰。他想起登基前的腥风血雨,想起与林夙在东宫那些相互依偎、艰难求存的日子。那时虽如履薄冰,命悬一线,但至少……至少他们彼此信任,心意相通,可以为了同一个目标拼尽全力。
可现在呢?
他需要林夙的才智和手段来推行新政,压制反对声音,稳固皇权。林夙也确实做到了,甚至做得比他预期的更好。东厂的设立,司礼监权力的扩张,固然引来了文官集团的猛烈抨击,却也实实在在地替他扫清了许多障碍,让他得以在短时间内初步掌控朝局。
然而,伴随着林夙权柄日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林夙处处庇护的弱势太子,而是执掌生杀予夺的皇帝。林夙也不再仅仅是那个与他生死与共的“小林子”,而是权倾朝野、令百官忌惮的“林掌印”。
他开始需要学习如何驾驭、制衡这位最亲近的臣子(或者说,曾经的半身?)。他需要在他手段过于酷烈时稍加训诫,以安抚朝议;又需要在弹劾如潮时力排众议,保他周全。这种刻意的平衡,本身就带着算计和隔阂。
昨夜关于纳妃的冲突,更是将这种微妙的关系推到了风口浪尖。林夙那句“此非家事,乃国事”,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心底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