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态恭谨却并不卑微:“王爷言重了。王爷相召,是奴才的荣幸。”
“哎,林公公何必自谦?谁不知道您如今是陛下身边的股肱之臣,朝廷的栋梁啊!”代王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态度亲切得近乎刻意。
他引着林夙入席,宴席设在一处精致的水榭中,除了他们二人,并无其他宾客,连伺候的仆从都被屏退到远处,显然是一场私密性极高的谈话。
水榭外月色朦胧,荷香隐隐;水榭内烛火摇曳,酒香菜美。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下,涌动着的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代王不再绕圈子,他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夙,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林公公,本王是个粗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今日请你来,是有几句心里话,不吐不快。”
林夙放下银箸,微微颔首:“王爷请讲,奴才洗耳恭听。”
“公公可知,如今朝野上下,对你是何种议论?”代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林夙面色不变:“奴才身为内宦,为陛下办事,难免招惹非议。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才不敢有怨言。”
“好一个‘不敢有怨言’!”代王抚掌,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公公忠心,天地可鉴。可是,有些人,却未必领情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夙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静如水,便继续道:“公公为陛下推行新政,呕心沥血,得罪了多少人?背负了多少骂名?可结果呢?陛下为了平息那些清流的聒噪,一道申饬,便将公公的一片忠心置于何地?那康郡王,明明罪证确凿,陛下却轻轻放下,这岂不是寒了公公的心?”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林夙心中最痛之处。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但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
“王爷慎言。”林夙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陛下乃九五之尊,圣心独运,自有其考量。奴才只需尽忠职守,不敢妄揣圣意,更不敢心存怨怼。”
“呵呵,”代王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了然和讽刺,“公公何必自欺欺人?你与陛下自幼相伴,情分非同一般。可如今,陛下已是皇帝,坐在那龙椅之上,所思所想,岂能与昔日东宫之时相同?帝王心术,最是难测。今日他可以倚重你如臂使指,明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来岂是孤例?”
他盯着林夙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魔咒:“陛下年轻,易受小人蛊惑。那些清流,那些宗亲,整日在陛下耳边念叨着‘宦官干政’、‘祸乱朝纲’……一次两次,陛下或许不信,可次数多了呢?水滴石穿啊,林公公!”
林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代王的话,无疑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担忧,血淋淋地剖开在了阳光下。
他知道这是离间之计,赤裸裸的,毫不掩饰。可偏偏,这些话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景琰日渐明显的疏远,那道冰冷的朱批,将他排除在代王事宜之外的决绝……这一切,都似乎在印证着代王的“预言”。
他感到胸口一阵熟悉的闷痛,喉头涌上腥甜,被他强行咽下。
“王爷,”林夙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代王审视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的知遇之恩,奴才永世不忘。无论陛下如何待奴才,奴才此身此心,皆属于陛下,属于大胤江山。王爷的美意,奴才心领了。但此类话语,还请王爷休要再提,以免……惹祸上身。”
他这番话,既是表态,也是警告。
代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恼怒。他没想到林夙在如此明显的离间和诱惑面前,竟然还能保持这般冷静和……固执。
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哈哈一笑,举杯道:“是本王失言了,失言了!公公勿怪。来,喝酒,喝酒!就当本王什么都没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