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琰那句“宫里的事,暂且放一放”,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在林夙心间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底,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他理解皇帝的担忧,也看清了那担忧背后闪烁的忌惮。但他更清楚,此刻的仁慈与退缩,才是对陛下最大的不负责任。刺客的刀锋犹在眼前,暗处的敌人蛰伏未出,他若因一己之病体、一时之声名而手软,那才是将陛下置于真正的险地。
于是,在景琰看不到的地方,东厂的机器非但没有减速,反而以更疯狂的速度运转起来。林夙将景琰那带着关切却又隐含收权意味的嘱咐,巧妙地解读并执行为——以更彻底、更残酷的手段,为陛下扫清一切潜在威胁,直至无人再敢、也无人能威胁到陛下安危为止。
他拖着病体,强撑着精神,将办公的地点从司礼监值房移到了更接近权力核心、也更阴森压抑的东厂诏狱签押房。那里终年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传令下去,”林夙的声音在空旷的签押房里响起,带着病中的沙哑,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即日起,东厂侦缉范围扩大。凡与江南涉案豪强有过来往者,凡近日对新政、对陛下流露出不满言论者,凡与宫中此次清查出的可疑人员有亲属、同乡、故旧关系者……皆列入侦讯名单。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他的命令一道道发出,如同催命的符咒。东厂的缇骑四出,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向京师的各个角落。一时间,锦衣卫的北镇抚司仿佛都黯然失色,整个京城笼罩在东厂独有的、令人窒息的恐怖之下。
这场由林夙主导的、借题发挥的清洗,迅速从宫内蔓延至宫外。
首先遭殃的便是那些与江南豪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京官。或许只是曾经收受过一些冰敬炭敬,或许只是同乡之谊有过几次宴饮,甚至可能只是在其家族生意中占了一点干股。在东厂无孔不入的探查和“不拘一格”的审讯手段下,这些原本可能无足轻重的过往,都成了“勾结地方、图谋不轨”的铁证。
抄家、捉拿、下狱……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转眼间贴上封条,朱紫官袍被囚服取代,哀嚎与求饶声在诏狱深处此起彼伏。东厂番役们手段酷烈,动辄大刑伺候,许多官员熬不过审讯,要么屈打成招,攀扯出更多“同党”,要么就直接毙命于刑架之上。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官员们上朝时噤若寒蝉,下朝后不敢轻易往来,连目光接触都带着试探与恐惧。昔日敢于直谏的御史们也暂时闭上了嘴,生怕一句不慎,便招来东厂那索命的铁链。
这种肃杀的气氛,自然也传到了景琰的耳中。
他看着每日呈递上来的、由东厂汇总的“办案纪要”,上面罗列着一个个被查抄的官员名字、家产以及“确凿”的罪证。最初,他还能勉强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代价,是为了根除隐患。但随着名单越来越长,涉及的官员品级越来越高,甚至开始出现一些他印象中只是有些贪滑、却未必敢谋逆的中立派官员时,景琰坐不住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一位年迈的翰林院编修,只因曾在诗文中隐晦地感叹过一句“今岁江南赋税重”,便被东厂以“影射新政、心怀怨望”的罪名锁拿入狱,并在一夜之间“病死”狱中时,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
这已经不是肃清,这是罗织!是借着保护他的名义,在进行一场无差别的政治清洗!
“怀安,”景琰放下那份让他手指发凉的纪要,声音低沉地问侍立一旁的赵怀安,“近日……东厂在外行事,舆情如何?”
赵怀安面色凝重,斟酌着词句回道:“回陛下,东厂……雷厉风行,确实揪出了几条隐藏颇深的蛀虫。只是……手段过于酷烈,牵连甚广。如今京城之内,官宦人家皆是门户紧闭,市井百姓亦不敢多言,恐……有伤陛下仁德圣名。”
景琰沉默了片刻,挥挥手让赵怀安退下。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养心殿内,只觉得那股被严密保护下的安全感,正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孤立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