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会。
金銮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压抑。鎏金蟠龙柱下,文武百官依序而立,却无人敢轻易出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殿堂。
景琰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下的面容带着一丝疲惫,眼神扫过下方垂首的臣子,试图从他们低垂的眼睑和紧抿的嘴唇中,读出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汹涌暗流。他知道,林夙连日来的酷烈手段,早已在朝野间积压了太多的恐惧与怨愤。昨日收到的那封来自江南的密报,更是在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
他看了一眼站在丹陛之侧,班首位置的林夙。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权势的猩红蟒袍,但宽大的袍服更衬得他身形单薄如纸,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挺直的脊梁和那双低垂却仍透出锐利的眼眸,显示着他仍在强撑。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公公拖长了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短暂的沉默后,文官队列中,一位头发花白、身着獬豸补服的老者,颤巍巍地走出了班列。正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年过花甲的陈望之,陈老御史。
陈望之是三朝元老,以耿直敢谏闻名朝野,虽性子迂阔,但清廉刚正,在清流中享有崇高威望。此刻,他手持象牙笏板,步履虽缓,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望之,有本启奏!”他的声音苍老,却清晰地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老臣身上。景琰的心莫名一沉,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陈爱卿,有何事奏来?”
陈望之并未直接呈上奏本,而是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丹陛之侧的林夙,随即转向龙椅上的景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悲愤:
“陛下!臣今日冒死进谏,弹劾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太监林夙——十大罪状!”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虽然弹劾林夙的奏章早已堆满御案,但在大朝会上,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史如此公然、如此激烈地当面弹劾,还是第一次!
景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林夙依旧垂眸而立,仿佛未闻,只是那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陈望之不顾四周投来的或惊骇、或同情、或担忧的目光,朗声陈述,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其一,擅权乱政,架空内阁,使朝廷法度形同虚设!”
“其二,罗织罪名,构陷忠良,连日来抄家灭族,致使朝堂空虚,人人自危!”
“其三,滥用酷刑,草菅人命,东厂诏狱已成人间炼狱,冤魂累累!”
“其四,借陛下遇刺之事,大肆株连,侦缉范围无度,弄得京城内外,鸡犬不宁!”
“其五,插手江南事务,越权行事,其爪牙在地方横行,恐有不可告人之秘!”(这一条,隐隐扣住了景琰心中的疑虑)
“其六,堵塞言路,威慑御史,使监察之职废弛,陛下耳目闭塞!”
“其七,生活奢靡,僭越礼制,其府邸用度,堪比亲王!”
“其八,结交藩王,往来密切,其心叵测!”(提及代王,再添一把火)
“其九,蒙蔽圣听,使陛下仁德之名受损,天下人皆言陛下宠信阉宦,昏聩不明!”
最后一条,陈望之的声音已是嘶哑欲裂,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其十,此阉宦林夙,实乃国之大蠹,社稷之妖孽!陛下若再纵容此獠,则国将不国,江山倾覆在即!臣恳请陛下——”
他猛地将手中笏板掷于金砖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鲜血瞬间从他额角涌出,染红了花白的须发和身下的金砖。
“——即刻诛杀林夙,以正朝纲!以谢天下!以安社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