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使团抵达新绛的日子,选在了一个冬阳慵懒的午后。车马仪仗并不十分煊赫,符合“战后议和使节”的身份,但护卫的楚卒皆身材精悍,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与中原诸侯兵马迥异的彪悍之气。为首的使者名叫屈荡,并非屈氏嫡系大宗,而是旁支中颇通权变、口才便给之人,官居楚国“连尹”,正是楚庄王精心挑选的人物——地位足够代表楚国,又不至于因身份过高而过于刺激晋人,且机敏善察。
晋国方面,由中军佐栾书代表国君,率相关官员在城门外举行了简短的迎宾仪式。礼节周到,却透着疏离与审视。屈荡应对得体,笑容谦和,眼底却将晋国官员的神色、城防士卒的状态、乃至围观百姓的议论,一一收于心中。
使团被安置在城东的“晋侯馆”,这是接待重要诸侯使臣的驿馆,庭院深邃,屋舍俨然。甫一安顿下来,屈荡便以“旅途劳顿,需整理仪容,备齐国书礼品”为由,婉拒了当晚的宴请,只接受了栾书派人送来的例行酒食慰劳。
夜色降临,晋侯馆内外,明哨暗岗悄然增多。晋国方面显然加强了对使团的监视。然而,对于屈荡这样的老手而言,真正的信息,往往不在公开场合,而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和私下流传的只言片语中。
“连尹,这是今日从市井收集到的一些议论,以及驿馆内仆役的闲谈记录。”一名扮作随从的楚国细作,将几片写满小字的绢帛呈给屈荡。
屈荡就着灯烛,仔细翻阅。绢帛上的信息很杂:晋人对鄢陵之战的看法,对楚国的普遍敌意与隐约畏惧,对朝中重臣的种种评价……他的目光在其中几行字上停留良久。
“……赵元帅被罢官后,听说一直抱病在家,闭门不出。真可惜了,鄢陵要不是他……”
“嘘,别提了!听说郤大夫正盯着呢,谁跟赵氏走得近都没好果子吃。”
“也是,功高震主啊……不过赵氏在邯郸根深蒂固,恐怕没那么容易倒。”
“驿馆的老吴说,他有个远亲在赵府当差,偷偷传出消息,赵元帅的病……怕是心病,府里气氛压抑得很。”
“楚使这时候来,不知道会不会搅动风云?说不定有人想借楚人的势呢……”
“难说,楚人狼子野心,谁敢沾?”
屈荡放下绢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赵朔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罢官、软禁、被政敌紧盯……几乎已是绝境。但“赵氏在邯郸根深蒂固”、“心病”这些词,又暗示着这个对手并未完全失去力量,至少,不甘心就此沉寂。
“借楚人的势?”屈荡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晋人内部,果然不是铁板一块。郤克……似乎是个可以‘合作’的突破口?不,此人过于激进嚣张,恐难掌控,且与赵朔势同水火,利用他可以,但需谨慎,避免反被他利用,将我楚国卷入晋国内斗过深。”
他更感兴趣的,是赵朔。一个正值壮年、功勋卓着、却突遭打击的枭雄,其心中的怨愤与不甘,会是多么强烈的力量?如果引导得当,或许能在晋国坚固的堡垒上,撬开一道裂缝。当然,这一切必须极其隐秘,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让我们的人,继续留意有关赵朔和郤克的一切消息。尤其是郤克,他最近有什么动作,对赵朔的逼迫到了哪一步。”屈荡吩咐道,“另外,设法接触一下……不那么引人注意,但又可能了解赵府真实情况的人。比如,给赵府送菜蔬的商贩,或者医术尚可、可能被请去诊病的民间医者。记住,只是接触,探听,绝对不要主动联系赵府的人,更不能暴露身份。”
“诺。”
就在屈荡暗中收集情报的同时,郤克府中,也在进行着一场密谈。
“楚国使者已经到了。”郤克对疵说道,“这是个机会。”
疵疑惑:“主公的意思是?”
“赵朔不是一直被认为‘通晓戎事,熟知楚情’吗?”郤克眼中闪着冷光,“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说他当年在楚地为质时,与楚国某些人物交往过密。如今楚使来朝,而赵朔恰好被软禁在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