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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吓得往我身后躲,小手攥着我的衣角:“你认识我?”
“我是张婆婆啊。”老婆婆扔下鞋底,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你娘把你送来那天,你还抱着个缺胳膊的布偶,说要给布偶也做件红衣裳……”
她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布偶的胳膊,碎布头拼的,上面绣着颗歪歪扭扭的心,和狗剩忘在戏台上的那个布偶正好能对上。
“我娘……她在哪?”狗剩的声音发颤,红绸在手里拧成了麻花。
张婆婆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你娘被那戏班主骗了,说只要让你唱够七七四十九天戏,就能治好你的哮喘……她天天来育婴堂等你,前天突然咳血倒了,现在还躺着呢。”
育婴堂的院子里晾着不少小衣裳,蓝的绿的,针脚都带着点歪,却洗得干干净净。最靠边的一间屋里传来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破风箱在拉。我们走进去,见个面色蜡黄的女人躺在床上,盖着打补丁的被子,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红绸,上面的花样和狗剩的红绸枪一模一样。
“娘!”狗剩扑到床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被子上,“我不唱戏了!我跟你回家!”
女人猛地睁开眼,看见狗剩时,手里的红绸“啪嗒”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抓着儿子的手,指节白得像纸。
“她这是心病。”张婆婆捡起红绸,上面绣了一半的,是朵桃花,“天天念叨着你的新牙长没长,念叨着要带你去桃花渡看桃花。”
院子里突然传来“扑通”声,我们跑出去,见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些零碎的银角子和半袋米:“张婆婆,我错了……我不该帮着班主骗钱,这是我攒的,您拿给狗剩娘看病吧……”
他是戏班的杂役,也是从育婴堂出去的孤儿,被班主逼着做了不少坏事,却偷偷给童语巷的孩子送过吃的——那些发霉的麦芽糖,就是他从家里偷偷拿的。
“孩子们都知道你是好人。”我指着院墙上落着的蒲公英,绒毛里的乳牙正在阳光下闪,“它们没怪你。”
杂役突然捂住脸,哭得像个孩子:“我总想着攒够钱就走,可越陷越深……那些被埋在戏台底下的孩子,晚上总托梦给我,说他们冷……”
张婆婆把杂役扶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窝头:“知道错就好,以后跟着我在育婴堂干活,给孩子们补补衣裳,也算赎罪了。”
狗剩娘喝了药,气色渐渐好了些,能说话了,第一句就是:“狗剩,娘带你去拔蛀牙,咱们不拔,咱们等它自己掉,掉了就扔到房顶上,让新牙长得齐齐的。”
狗剩趴在床边,用小手给娘擦汗:“娘,我不扔房顶上,我要埋在桃花树下,等明年长出新牙,桃花也开了,咱们一起去看。”
离开育婴堂时,张婆婆往我们包里塞了些晒干的艾草,说能驱邪。杂役正在给孩子们修木床,锤子敲得“咚咚”响,像在敲碎过去的错。狗剩娘的红绸被挂在院里的晒衣绳上,风一吹,半绣的桃花像活了一样,在晨光里轻轻晃。
李醒的铜铃指向东南方,那里的天空飘着朵大大的云,像团。大哥的触须卷过片蒲公英的绒毛,往云的方向指了指。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乳牙,它已经变得温润,像块小小的暖玉。
“走。”
我们顺着晨光往东南走,狗剩跑在最前面,红绸在他身后飘,像条小小的尾巴。育婴堂的炊烟在身后越来越淡,却留下股艾草混着米糊的香,像妈妈的手,轻轻推着我们往前走,去看更多的桃花,去等更多的新牙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