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草木腥气渐渐淡了,漫出股清苦的柳汁味,像熬了整夜的药汤。李醒的铜铃悬在船头,银辉映着水面的柳影,晃得人眼晕——我们竟走到了一条河跟前,河面宽得望不见对岸,水流缓得像凝固的玉,两岸的垂柳把枝条垂进水里,绿得发黑,像无数根浸在药汤里的药引。)
“是‘忘川渡’?”林默用铁锹往水里探了探,锹头刚触到水面,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拽上来一看,是簇湿漉漉的柳叶,叶背上爬着细如发丝的白虫,正往锹柄上爬,“这水不对劲,柳根都长到河底了。”
岸边泊着艘乌篷船,船板朽得发黑,船头上刻着“渡柳镇”三个字,笔画里嵌着些暗红的渣子,像没刮干净的血。船篷里坐着个穿蓑衣的老者,背对着我们,手里的船桨浸在水里,搅起的涟漪里浮出些零碎的记忆——有孩子在柳树下追蝴蝶,有妇人在河边捶衣裳,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往柳树上系红绳,绳结打得又小又巧。
“要过河?”老者转过身,脸被斗笠遮住,只露出双浑浊的眼睛,眼白黄得像陈年的药渣,“规矩懂吗?”
“什么规矩?”狗剩的红绸被柳风吹得贴在船板上,绸面上突然显出行字:“渡柳镇,柳汁为药,可医百病,然饮者需留一忆,藏于柳根,方得渡河。”
字迹刚显完,岸边的柳树突然“滴答”掉下水珠,落在狗剩手背上,凉得像冰。他刚要擦掉,水珠竟渗进皮肤里,手腕上浮现出个小小的红绳结——是他在桃花渡埋乳牙时打的结,此刻正慢慢变淡,像要被抹去。
“是柳汁在偷记忆!”我拽住他的手,阿木刻的木勺往柳树上敲了敲,桃花纹路突然发亮,水珠“啪”地掉在地上,化作只细白的虫,被阳光晒得蜷成了团,“这规则是歪的!医病哪能偷人记忆?”
老者突然笑起来,笑声像柳枝摩擦船板:“百年前,镇里的柳神用自己的灵汁救人,从不要回报,是后来的人贪心,觉得‘无代价的好’必藏祸心,才逼着柳神立下这规矩——其实啊,不是柳汁要偷记忆,是饮者自己不敢白受恩惠,总得留些什么才安心。”
他往水里撒了把柳叶,水面突然浮出座石桥的影子,桥栏上爬满了红绳,每个绳结里都裹着片柳叶。“那是‘忆柳桥’,”老者的船桨往影子上一点,“想过河,就得从桥上走,每踩一块石板,就会想起段被藏的记忆,要是能笑着走完,柳神就会还你全忆,还能赠你真正的柳汁,治你心里的病。”
我们踏上石桥的瞬间,脚下的石板突然发烫,眼前闪过片火海——是忘忧镇被烧的戏楼,阿桃她娘穿着虞姬红衣,正往火里扔什么,是件绣了一半的红绸,上面的桃花被火舌舔着,却迟迟不燃。这是被柳根藏起来的记忆,是阿桃一直想不起来的、她娘最后的模样。
“往前走!”林默的铁锹往前面的石板一戳,火星溅起,眼前的火海散去,换成了归燕坞的祠堂,断腿的小姑娘正踮脚往供桌上放风筝,风筝翅膀上的桃花瓣,是她用自己的压岁钱买的胭脂染的——这是她藏在柳根里的记忆,她总说风筝是爹修的,其实是自己偷偷补的。
每块石板都藏着段被遗忘的温暖。狗剩踩上的那块,浮出育婴堂的土炕,张婆婆正往他嘴里塞麦芽糖,糖渣子粘在他嘴角,像颗没擦掉的星星——他总说自己不怕黑,其实那天被血尸追的时候,是张婆婆把他搂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哄他睡的。
走到桥中间时,最大的那块石板突然裂开,露出底下的柳根,根须里缠着无数个红绳结,每个结里都裹着片柳叶,柳叶上写着字:“柳汁医身,忆可医心,无忆者,纵活千年,亦是行尸。”
“这才是柳神的真规则!”大哥的触须卷住根红绳,绳结散开,飞出片柳叶,落在老者的斗笠上,“他不是要留忆,是要让人记着——那些被你以为‘该忘’的,其实都是治你心病的药。”
老者摘下斗笠,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眼角有颗痣,像柳树上的疤:“我就是当年那个逼柳神立规矩的镇长,后来才明白,白受的恩惠不是债,是让你记着要把好传递下去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