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鸭蛋孵出那天,新楼的楼道里飘着股淡淡的腥气。张奶奶蹲在墙根临时搭的鸭棚前,手里捧着只绒毛湿漉漉的小家伙,指腹轻轻蹭过它嫩黄的喙,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你看这黄嘴丫,跟荡里的野鸭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初捡着那窝蛋时,壳上还沾着水草呢,谁能想到真能孵出活物。”
鸭棚是用楼下收废品大爷编的芦苇筐改的,底下垫着去年晒透的旧芦花,软得像团云。七只小鸭子挤在里面,细腿还站不稳,却总爱往筐边蹭,毛茸茸的身子撞来撞去,发出“唧唧”的细响,仿佛急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最胖的那只总趁张奶奶不注意,摇摇晃晃地啄我裤脚——它准是闻着了我兜里揣的小米,那是林默从乡下带的新米,粒圆饱满,香得很。
“疗养院的草棚该上泥了。”林默背着半袋石灰粉从楼下经过,裤脚沾着些芦苇叶,鞋边还带着新鲜的泥渍,“老头托人带信,说小护在荡边种的向日葵开花了,金灿灿的一片,让我们得空去看看。”
我跟着林默往荡边走时,正撞见收废品的大爷蹬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装着些旧报纸和铁皮罐,车把上却绑着束野雏菊,紫的白的开得热闹。“给张奶奶的,”大爷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她总说楼道里少点颜色。”
向日葵种在疗养院旧址的草棚东侧,约莫半亩地,花盘都仰着脸朝着太阳,金灿灿的花海里,藏着些白色的身影——是些白蝴蝶,翅膀上沾着细碎的芦苇绒,正围着花盘打转。守在这里的老头拄着枣木拐杖,拐杖头磨得光滑,他指了指花丛深处:“小护去年种的,说这花跟着太阳转,晚上编席子怕黑,就把花盘朝着草棚摆,说能借点光。”
老头的草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上花白的胡茬。他蹲下身和泥时,我看见他手腕上戴着串菩提子,每颗都被盘得油亮,其中一颗上刻着个小小的“护”字。“这泥得用荡边的黑土,混着晒过的芦花,”他往泥里撒了把碎稻草,“小护说这样抹的墙,冬天不渗风。”
我们帮着和泥时,林默的镰刀突然“当”地碰上个硬物。挖出来一看,是块生锈的铜牌,边缘卷了角,上面刻着“静心疗养院——1989”,凹陷的字迹里还嵌着点土黄,仔细看,竟粘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黄得发脆。“是当年的门牌,”林默用袖口擦去铜牌上的泥,铜绿剥落的地方露出暗红的铜色,“小护肯定是特意埋在这儿的,她总说,好东西得埋在土里养着,等够了年头,就会自己冒出来。”
老头这时才慢悠悠开口:“她走那年,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个铁皮饼干盒,就藏在这草棚墙角。说是给后来人留个念想。”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挖,果然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打开时“吱呀”一声,里面铺着块蓝布,布上放着半块绣着芦苇的枕巾,针脚细密,只是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还留着点褐色的茶渍;还有包向日葵种子,每粒都用红漆点了个小点,像星星落在黑夜里。
“这是她选的种,”老头拿起一粒种子,红漆点在阳光下亮得很,“说要种成太阳的样子,让晚上编席子的人抬头就能看见光。”
日头偏西时,草棚的泥墙终于晾干了。夕阳穿过向日葵的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老头慢悠悠地往墙上挂了串芦苇编的风铃,风一吹,“叮叮”的响,混着远处水荡里野鸭子的“嘎嘎”声,像支不成调的歌。他又把那块铜牌挂在草棚的门楣上,锈迹被夕阳照得发亮,像是在慢慢剥落,露出底下温润的铜色。
“该回去了。”林默拍了拍身上的灰,指着荡边的小路。那里的芦苇已经割了大半,露出的泥地上,有串小小的脚印,浅得像水痕,一直延伸到向日葵地深处,像是有人悄悄送了我们一程。
回程的车上,我摸了摸兜,发现早上揣的小米少了小半袋——准是那只最胖的小鸭子跟着我蹭到了车上,此刻正缩在座位底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林默从包里翻出本泛黄的地方志,扉页上夹着片新鲜的向日葵花瓣,黄得像熔金,“是小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