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众臣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支持者认为这是汉国迈向中原霸主的关键一步,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反对者则担忧树大招风,责任过重,恐陷入中原诸侯复杂的泥潭之中,消耗汉国本用于自身发展的国力。
姬长伯静静地听着臣子们的辩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的扶手,目光深邃。
他想起了霞夫人那封暗藏机锋、寻求联合以制晋的信,又看着眼前宋公这封充满“君子之风”、主动推举他为盟主的国书。
一北一南,两位诸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提议,却都将汉国推向了天下局势的中心。
他深知,宋公此举,固然有借助汉国力量稳定秩序、对抗晋、齐、燕的考量,但其恪守周礼、维护传统秩序的姿态,与汉国目前内部强调的“华夏正朔”理念不谋而合。
这确实是一个提升汉国正统地位,整合中原诸侯力量的绝佳机会。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正如宗伯和司徒所言,盟主的责任和义务,以及可能引发的晋、燕、齐等国的激烈反应,都是必须慎重权衡的因素。
思忖良久,待到殿中争论声稍息,姬长伯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宋公美意,寡人心领。其恪守周礼,维护天下秩序之心,更是难得。我汉国身为姬姓宗邦,于天下纷乱之际,确有责任挺身而出,匡扶正义。”
他话锋一转:“然,正如诸卿所言,盟主之位,关系重大,不可不慎。贸然应承,恐力有未逮,反致其祸。鲍卿。”
“臣在。”鲍季平躬身应道。
“你亲自草拟回书,致谢宋公,言明寡人对盟主之位,深感责任重大,需详加考量,并与国内众臣妥善筹备。可先允诺,愿与宋公及有意诸侯,共商天下安定之策。具体会盟时间、地点、盟约条款,可遣使者与宋国详细磋商。”
“如意。”
“臣在。”
“加强东部边境锦衣卫的渗透力度,特别是与晋国、楚国接壤地区的军备,严密监视晋楚动向。同时,派出细作,打探中原各诸侯对此事的反应。”
“卢林、姬无患,会同各部各房,详细测算会盟所需费用,以及若为盟主,可能承担的长期开销,拟定条陈上报。”
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下达,显示姬长伯既不愿放弃这个巨大的机遇,也保持了足够的审慎。他要在正式戴上盟主桂冠之前,尽可能地消除隐患,夯实基础。
“诺!”众臣齐声领命。
朝会散去,姬长伯独坐殿中,目光再次落在那卷宋国国书上。他轻声自语,带着一丝感慨,也带着一丝决断:
“宋公啊宋公,君子之风,果然名不虚传。你将这烫手的山芋与无上的荣耀一同捧到寡人面前……这天下棋局,是到了该落重子的时候了。只是,这步子,需踏得稳,踏得准。”
宋使访汉,提议汉公为盟主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四方。
诸国反应不一,或惊惧,或观望,或暗怀鬼胎。然而,最令人意外的,却是来自洛邑周王室的反应。
消息传至周天子案头时,这位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并未如往常一般,对汉国这个僭越称王、不断挑战王室权威的“姬姓逆臣”发出雷霆之怒。
没有摔碎玉圭,没有痛斥“无礼”,甚至没有在朝会上让史官记录汉国的又一项不臣之举。
年迈的周天子只是静静地坐在略显空旷陈旧的大殿中,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份密报,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意料之中”。
他挥退了欲进言的公卿,独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老了,周王室更老了。
曾经的威严在一次次诸侯不朝、一次次被郑国这等毗邻的强藩欺凌中消耗殆尽。
郑国的覆灭,与其说是汉国的强大,不如说是敲响了周王室最后的丧钟——一个连郑国都无力制衡的王室,又如何去威慑能顷刻间吞并郑国的汉国?
他很清楚,姬长伯不再是那个偏安西南的蛮邦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