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行两日。眼前景象愈发荒凉。
赵武心知已近目的地边缘。
他寻了一处隐蔽石坳,布下简单预警禁制,盘膝坐下,准备调息片刻,便将着手为胡三魂魄勾勒【百劫痋胎】之命。
然而,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沉入道兵,进行这最后步骤之际,那根连接柳文轩,始终流淌着淡薄明黄官气的魂线,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剧烈波动。
此次波动,并非以往那种因官运提升或修炼而产生的充盈勃发,而是充满了焦虑、急迫、愤怒与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赵武动作一顿,【点星】玄妙瞬间聚焦于此线。
安陵郡郡守府书房内,景象透过魂线传来。
柳文轩不再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新官模样,他身着七品官袍,立于书案前,面色因激动而泛红,呼吸急促,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
书案上,堆满了摊开的账册、卷宗,毛笔搁在一旁,墨汁淋漓。
地上,竟散落着几本被撕破的旧账册,纸页纷飞。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柳文轩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吼,“税赋账目混乱不堪,亏空巨大!刑狱卷宗,冤假错案堆积如山!吏治腐败,胥吏胥吏勾结,欺上瞒下!百姓困苦,流离失所!
“这安陵郡…这安陵郡竟烂到了如此地步!”他猛地将手中文书拍在案上,那文书抬头赫然写着《安陵郡革弊新政条陈》。
“邢启文!你这蛀虫!刮地三尺,留下这烂摊子!上官…上官竟视而不见!”他眼中布满血丝,既有对前任的愤恨,亦有对上官模糊的怨怼。
“不能再等了!循规蹈矩,只会被这帮胥吏胥吏拖死,被这烂账吞没!必须行非常之法!”
他猛地转身,对垂手侍立一旁、面色惶恐的钱老吏吼道:“钱库吏!即刻将此条陈抄录数份!明日…不!今日便召集郡衙所有属官、胥吏!本官要宣布新政!”
“大人三思啊!”钱老吏噗通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这…这新政条陈,清丈田亩、重定税则、核查刑狱、裁汰冗吏…条条都…都触动太大!”
“胥吏盘根错节,恐…恐生变乱啊!是否…是否先缓缓,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柳文轩冷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疯狂,“本官还有时间吗?安陵郡还有时间吗?照此下去,不出一年,郡库彻底空虚,盗匪蜂起,本官就是大玄的罪人!”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不必再说!即刻去办!本官倒要看看,谁敢阻挠新政!谁敢欺我柳文轩年少位卑!”
魂线传来的波动因这决绝的意志而愈发剧烈,其周身那淡薄官气竟也随之翻腾起来,隐隐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意。
赵武感知着这一切,心神无波。“新政?触动利益…岂是易与之事。安陵郡这潭浑水,终是被他搅动了。”
“也好…且看他如何施为。这官场倾轧,众生百态,亦是观命测运的绝佳素材。”
他暂且按下为胡三勾勒【百劫痋胎】命数之事,将部分心神锚定柳文轩魂线,静观其变。
赵武的心神透过魂线,冷静地映照着安陵郡守府内的一切。
柳文轩的愤怒与决绝,钱老吏的惶恐与劝阻,皆如水中倒影,清晰无误。
他看到柳文轩强令钱老吏退下抄录条陈,独自在书房内焦躁地踱步,胸膛起伏,时而驻足案前,凝视那份墨迹淋漓的《革弊新政条陈》,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原本淡薄的明黄官气,此刻因这强烈的情绪与意志而显得躁动不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不断。
“新官上任三把火…此火若烧不好,恐先焚己身。”赵武心中默然评价。
柳文轩此举,看似果决,实则是被逼到墙角后的孤注一掷,缺乏周密铺垫与制衡手段,极易引火烧身。
安陵郡积弊已深,盘根错节,岂是一纸文书、一场训话所能撼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