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阆中城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里醒来。
府衙门口新贴的告示前,早已稀稀拉拉围拢了些胆大的居民。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混杂着恐惧、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招工……修城墙?管三顿饱饭,一天……二十文?”一个干瘦老汉费力地辨认着告示上的字迹,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昨日还是刀兵相向,今日就有这等好事?怕不是诓人去送死?
疑虑如同阴冷的晨雾,笼罩在人们心头。
然而,当东、西、南三城支起巨大的铁锅,开始施粥后后,人们的戒备方才放下心来。
“排队!人人有份!稠粥管够!”李茂才指派的小吏和张家军士兵在粥棚维持秩序,他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却并无凶悍之气。
粗瓷大碗递到一只只枯瘦的手里,舀起的是冒着热气、插得住筷子的厚粥。
“娘……是粥!稠稠的!”一个小孩捧着碗,他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地吸溜了一口,滚烫的米粥烫得他直哈气,脸上却绽放出许久不见的光彩。
他的母亲,一个憔悴的妇人,看着孩子贪婪吞咽的样子,又看看自己手中同样沉甸甸的粥碗,她颤巍巍地喝了一口,那久违的粮食饱腹感,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恐惧和麻木。
她猛地弯下腰,对着施粥的士兵重重磕了个头,额头触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这一跪,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
旁边几个同样捧着热粥的老弱,看着士兵们并未趾高气扬,只是沉默地维持秩序、添柴续水,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张家军……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
最先被撼动的,是那些家中有青壮、自己却已无力劳作的老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童生,小心翼翼地喝完碗底最后一粒米,浑浊的老眼看向城墙方向,
对身边同样喝过粥的儿子低声道:“去吧……去城墙那边看看。若真如告示所言,管饭发钱,便是卖力气也值了!张家军……至少给咱们活路。”
儿子迟疑了一下,望了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上忙碌的士兵身影,一咬牙,转身汇入了三三两两向城墙工地走去的人流。
城东工地,欧铁胆正指挥着士兵和昨夜紧急召集来的第一批木匠、泥瓦匠清理巨大的残砖断木。
“看!是老王头!”人群中有人低呼。只见一个须发皆白得老木匠,在几个徒弟簇拥下,分开人群,径直走到欧铁胆面前,拱手道:“欧师傅,小老儿带徒弟们应征来了!算我们一份力气!”
欧铁胆大喜,跳下残台,重重拍了下老王头的肩膀:“好!王老哥,有你这话,这城墙就塌不了!快来,看看这马面墙根怎么加固最牢靠!”
老王头的到来,像一颗定心丸,他那精湛的手艺和刚直的为人,在阆中匠户里极有声望。
看到他不仅没被强征,反而被欧铁胆敬重,更多观望的匠户开始从街巷深处走出,沉默地加入到清理废墟、搬运木石的行列中。
“李大人有令!开工役者,凭筹领饭!日结工钱!”李茂才派出的吏员拿着简陋的竹筹,在工地入口处大声宣告。
当第一批领到沉甸甸二十枚铜钱和热气腾腾杂粮饼子的民夫,在众人注视下大口吞咽时,最后一丝疑虑也被食物的香气和铜钱的撞击声彻底击碎,人流,开始真正地汇聚起来。
当张家军拿下川北首府,以及李茂才被张行破格擢升为阆中知县的消息,通过快马和口耳相传,迅速传回这两座早已改旗易帜的县城,引起的震动比在阆中更加复杂而剧烈。
广元·陈府。
广元最大的缙绅陈员外面色铁青,手指哆嗦着指向桌上一份刚送到的急报,:“保宁府城陷落了?这才几天?还有李茂才!这个小人!竟敢僭称阆中知县?在昭化才当了几日县丞?认贼作父,沐猴而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