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不再犹豫,立刻从随身的皮质医囊中取出针包,一排长短不一的乌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微的冷光。
“吴太太,劳烦您去烧一壶开水,再备些烈酒和棉花。”她沉声吩咐,语气中的镇定不容置疑,也瞬间安抚了六神无主的吴妻。
待吴妻走出房间,白桃拈起一根寸半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目光陡然变得专注而锐利。
她没有丝毫迟疑,认穴、下针,动作如行云流水。
人中、内关、三阴交……这是中医急救中至关重要的“醒神开窍十三针”。
每一针落下,都精准地刺入相应的穴位,或捻转,或提插,以特定的手法激发经络中沉寂的“气”。
随着一根根银针布满吴裁缝的头部和四肢,他灰败的脸色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当最后一针,也是最关键的一针,缓缓刺入头顶的百会穴时,白桃将一缕极细微的内劲,通过针尾渡了过去。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仿佛敲响了神魂深处的一口铜钟。
床上的吴裁缝猛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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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一丝清明的光亮,他死死盯着白桃,干裂的嘴唇翕动了许久,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
“地……宁……香……断?”
不是陈述,而是疑问。他在问:大地安宁的香火,是不是……断了?
同一时间,周砚正心事重重地路过南市。
昨夜那场“鬼打墙”的胜利,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更深地体会到这张无形之网的沉重与悲壮。
他习惯性地朝吴裁缝的布店看了一眼,却见店门紧闭,吴妻正蹲在门口,将一堆旧衣服拆解开来,似乎准备改给孩子穿。
周砚的脚步蓦地顿住。
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件深蓝色的哔叽布短衫牢牢吸住了。
那件衣服的左边袖口,有一处用同色丝线精心织补过的三角形破损。
他记得这个破损。
一九四三年秋,陆九在一次紧急撤离中,被铁丝网挂烂了袖子。
事后,陆九曾得意地跟他炫耀,说南市有个裁缝,手艺赛神仙,补得天衣无缝,若非自己指给他看,他绝对发现不了。
就是这件。
周砚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他走上前,声音有些发涩:“吴家嫂子,这是……吴老板的衣服?”
吴妻抬头见是他,叹了口气:“周先生啊。当家的这个样子,铺子也开不成了,这些旧衣服,留着占地方,不如拆了给孩子们做几件过冬的衣裳。”
“嫂子,”周砚蹲下身,指着那件短衫,“不情之请。这件衣服……能否将这块袖片留给我做个念想?我……我跟吴老板投缘,他这手艺,我想留个见证。”
吴妻没有多想,爽快地剪下了那片袖子递给他。
周砚接过布片,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质感。
他摩挲着那块织补的痕迹,鬼使神差地,将内衬翻了过来。
昏黄的阳光下,一行用极淡墨水写就的、蚂蚁般大小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
“若我不归,请替我去听一次汤声。”
没有落款,但周砚知道,这是陆九的字。
潇洒中带着一丝不羁,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他本人在笑。
周砚的眼眶瞬间湿了。
原来,吴裁缝的每日一汤,不是任务,不是指令,而是一个承诺。
一个替已经无法归来的朋友,去聆听这座城市心跳的承诺。
他将那块带着微弱墨香的袖片,小心翼翼地折好,轻轻夹入随身携带的那本《唱本集》副本里。
书页间,仿佛多了一段无声的戏文。
白桃从吴家出来时,心事重重。
节点虽然受损,但神志尚在,这意味着连接并未彻底断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