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土城墙在秋阳下泛着干燥的灰黄色,如一条疲惫的巨蟒盘踞在起伏的丘陵之上。城阙高耸,粗犷的雉堞间,披着简陋皮甲、手持长戈的隶卒身影隐约可见。城下,一道不算宽阔的护城河泛着浑浊的微光,吊桥吱呀作响地放下。一股远比周鸣一路行来所见的聚落更为浓烈、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牲畜的臊膻、人群的汗味、新伐木材的清香、远处市肆飘来的熟食焦香,还有一股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尘土与某种腐烂气味的底调。这是人烟稠密处特有的味道,是权力与秩序开始凝结的气息。
“士子,前方便是郯邑。”引路的隶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侧身让开道路。他身后,是那位在边境聚落里见识过周鸣“神断”的田氏使者,此刻正襟危坐于一辆简陋的辎车上,目光投向城门。
郯邑,田穰大夫的封地核心。周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陌生感与警惕,跟在辎车之后,踏上了吊桥。脚下厚实的木板传来沉闷的声响,仿佛叩响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穿过幽深的门洞,喧嚣声浪猛地撞入耳膜。夯土铺就的主道还算宽阔,却被两侧鳞次栉比的茅舍、木屋挤占了不少。行人摩肩接踵:挑着沉重担子的隶农步履蹒跚;身着葛麻短褐的工匠行色匆匆;几个衣着稍显整洁的商贾在路边铺开的草席上,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展示着粗糙的陶器、兽皮和几件泛着幽暗光泽的青铜小件。道旁沟渠里,浑浊的污水缓缓流淌,散发出微腐的气味。远处,几处明显高大规整的夯土台基上,矗立着覆盖茅草的屋宇,飞檐斗拱的轮廓在低矮的民居群落中显得鹤立鸡群,那便是权力与财富的所在。
使者低声介绍:“那是工坊区,那是市肆,那边是仓廪……田大夫的府邸,在城北高阜之上。”
周鸣的目光扫过这一切,大脑飞速运转。人流密度、货物种类、建筑形制、卫生状况……每一个细节都是原始的数据点,在他脑海中勾勒着这座城邑的运作模型。生产力水平、物资流通效率、社会阶层分化程度……冰冷的数字逻辑试图解析这鲜活而粗粝的古代社会肌理。他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泥地里追逐,看到角落里有老者蜷缩呻吟,也看到高冠博带的士人乘着肩舆匆匆而过,隶仆在前方呼喝开道。等级,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渗入每一寸空间。
田府占据了城北一片向阳的高地。夯土围墙高而厚实,顶部覆盖着防雨的茅草。朱漆大门紧闭,两侧站着披甲执戟的卫士,眼神锐利,身姿挺拔,与城门口那些懒散的隶卒截然不同。门楣之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繁复的“田”字徽记,透着威严与历史沉淀感。
使者上前通报,厚重的包铜木门缓缓向内开启。门内景象豁然开朗。巨大的影壁之后,是一片由石板铺就的宽阔庭院,洁净异常,几乎不见尘土。庭院两侧是长长的庑廊,廊下站立着众多身着深衣、神情各异的人。有体格健硕、腰挎短剑的武士,目光炯炯地扫视着新来的周鸣;有衣冠楚楚、手持竹简或木牍的文士,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些许倨傲;也有几个穿着短打、皮肤粗糙的匠人模样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们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密的探针,聚焦在周鸣这个衣着寒酸、风尘仆仆的陌生人身上,审视、猜度、评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带着无形的压力。周鸣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分量:好奇、轻蔑、警惕、算计……他挺直了因长途跋涉而有些酸痛的脊背,目光平静地迎向这无声的审视洪流。逻辑告诉他,此刻任何退缩或谄媚都是有害的变量。他需要保持一种符合“士”身份的、带着清高内核的平静。
“周士子,请随我来,大夫已在正堂等候。”使者侧身引路,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廊下诸人听清。
穿过庭院,踏上数级石阶,便是田府的正堂。堂内空间高敞,以粗大的木柱支撑。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木板,光洁鉴人。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用矿物颜料绘制的猛虎下山图,虎目圆睁,气势逼人。图下,一张宽大的髹漆木案后,端坐着此间的主人——田穰。
田穰年约四十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