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在实验室里与微分方程和概率模型为伴,坚信逻辑与实证的数学家周鸣。
两个身影在光滑的铜鉴中重叠、扭曲、彼此撕扯。
他伸出手指,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指尖缓缓抚过镜面,仿佛想触摸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他看到的,不是荣耀,而是一具华美的囚笼;听到的不是颂扬,而是无数道无形的锁链在叮当作响。
“荒谬……”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他想起了穿越之初,在破庙泥地里挣扎求生的狼狈,那时他嘲笑这个时代的愚昧;想起了在稷下雏形中,与管仲论道、构建“数学易学”体系时的兴奋,那时他以为找到了智慧的用武之地;想起了盐铁专卖、风鸟战阵、葵丘星辉……他用数学的利刃,剖开了时代的混沌,却未曾想,这利刃最终锻造的,是禁锢自己的神坛。
他渴望什么?他渴望的是像当年在稷下,与那些尚存思辨精神的士子探讨几何的奥秘,争论逻辑的严谨;他渴望的是在安静的夜晚,不受打扰地推演一个星体运行的轨迹,只为满足纯粹的好奇;他甚至渴望能像普通人一样,在街肆间漫步,听一听商贩真实的讨价还价,感受一下没有“神性”光环笼罩下的、真实的人间烟火。
然而,环顾四周,只有冰冷的珍宝、堆积的简牍(无数求卜的请求)、以及窗外隐隐传来的、守夜信徒低沉的祈祷声。
他缓缓走到书案前。案上,在一堆华贵的玉简帛书之下,压着一卷边缘已磨损的陈旧竹简,那是他最初解析《周易》卦爻组合规律时的手稿,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几何图示、逻辑符号和推演算式。旁边,静静躺着一束最普通的算筹,材质粗糙,甚至有些毛刺,与他如今身份所用的玉筹、骨筹天差地别。
他拿起那束粗糙的算筹。冰冷的、带着木质纹理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竟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这触感,将他短暂地从玄端玉笄的桎梏中剥离出来,仿佛又触摸到了那个纯粹以逻辑和数字构建的世界本源。他下意识地排列起算筹,不是占卜,不是预言,只是解一道记忆深处、关于素数分布的难题。算筹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如同理性灵魂孤独的低吟。
烛火跳跃,将他执着算筹的身影,孤独地投射在堆满珍宝的墙壁上,巨大而扭曲。窗外,不知何处飘来信徒夜祷的、模糊而虔诚的歌声,丝丝缕缕,缠绕着这间华美的囚室,也缠绕着铜鉴中那个眼神疲惫、与荒诞命运对峙的——神坛上的囚徒。盛名之下,是比任何牢笼都更令人窒息的孤寂。霸业的巅峰,于他而言,已是悬崖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