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崖已成焦土!赤狄青壮确已十去其九!然……妇孺何辜?此等……灭族绝户之举,恐伤天和,有损君上仁德之名,更恐激起北狄诸部死仇,遗祸无穷!”
王子成父放下简牍,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周鸣:“妇孺何辜?太卜莫非忘了去岁秋,赤狄袭我边邑,屠戮我齐民,妇孺亦未曾幸免?彼时之惨状,可曾见天和?可曾见仁德?”他冷哼一声,“至于死仇?哼!唯有雷霆手段,斩草除根,方能使群狄胆寒,保我北境十年太平!此乃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妇人之仁,只会养痈遗患!”
“非是妇人之仁!”周鸣感到一股血气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是算!是长远的算!杀戮过甚,仇恨入骨,纵然一时慑服,他日稍有缝隙,必遭百倍反噬!霸业根基,在于威德并施,岂能一味恃强凌弱,赶尽杀绝?此非治国之道,实乃取祸之由!”他试图用理性的长远计算来反驳眼前的血腥胜利。
“够了!”一个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管仲披着一件深色大氅,缓步走入帐中。他的目光扫过激愤的周鸣和冷硬的王子成父,最终落在周鸣脸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与清醒。
“鸣,”管仲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压得帐内一片寂静,“汝之算筹,算尽山川地理,算尽风火之势,算尽敌我伤亡之数,确已为齐军省却了无数儿郎的性命。此乃大功。”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冷冽,“然,汝可知,何为霸业之根基?”
他不等周鸣回答,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仿佛还飘荡着焦糊味的夜空:“霸业根基,不在虚妄之仁德,而在根基永固!赤狄,狼子野心,畏威而不怀德。今日若存丝毫怜悯,留其妇孺血脉,十年二十年后,待其羽翼再丰,今日断头崖之血,便是我齐人明日颈上之刃!北境诸狄,皆虎狼之性,唯见雷霆手段,屠宗灭族,方能使其刻骨铭心,闻齐之名而股栗,不敢再生南窥之念!此非残忍,乃以今日之血,换万民明日之安!”
管仲走近一步,直视周鸣充满挣扎与痛苦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残酷:“汝之算筹,已算尽了我齐人之血可少流多少!若无此火攻之计,强攻断头崖,我军儿郎需填进去多少条性命?五千?八千?汝算得清!那些将士,亦有父母妻儿!他们的血,难道就比狄人的血更贱?霸业之路,白骨铺就!汝所厌恶之‘最优解’,已是这血火乱世中,能为我齐人争得的最大‘仁慈’!”
如同冰水浇头,周鸣浑身冰冷,僵立当场。管仲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剥开了“霸业”华丽锦袍下那冰冷、坚硬、沾满血污的钢铁骨骼。国家利益、种族存续、长远威慑……这些宏大而冰冷的逻辑链条,死死锁住了他那刚刚萌芽的人道悲悯。他无法反驳。他的数学,在冰冷的国家理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成了这残酷逻辑最有效率的执行工具。
王子成父向管仲投去敬佩的目光,抱拳道:“相国明鉴!”
管仲微微颔首,不再看失魂落魄的周鸣,对王子成父道:“速清理战场,将赤狄宗长首级硝制,传示北境诸狄!筑京观于滹沱水畔,以彰齐威!”命令冷酷无情,带着铁血的余韵。
周鸣踉跄着走出帅帐。夜风刺骨,带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焦臭味和血腥气。远处,士兵们正奉命将一具具焦黑蜷缩、难以辨认的尸骸拖拽堆积,隐约传来监工粗暴的呵斥和尸骸拖过地面的沉闷摩擦声。一座由死亡和恐惧垒砌的“京观”正在成形,那将是霸业威权的冰冷丰碑。
他低头,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刚刚在帛图上精确描绘了毁灭的蓝图,导演了一场高效的屠杀。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丝帛的冰冷触感,以及……那无形的、粘稠的血腥气。
“最优解……”周鸣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然上涌。他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那颗被血火算筹撕裂、又被霸业铁律碾碎的心,一同呕出。冰冷的泪水混杂着苦涩的胃液,滴落在脚下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理性构筑的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露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