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深处,一座毗邻宫室区、同样由厚重夯土墙围起的府邸。府邸内陈设极其简朴,近乎简陋,却异常干净整洁,一切物品摆放都遵循着某种无形的规则。在这里,周鸣见到了秦国真正的掌舵者——上大夫百里奚。
百里奚已年过古稀,白发苍苍,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而深邃,如同历经沧桑的古玉。他没有穿华丽的朝服,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衣。他屏退左右,只留一个侍立在阴影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年轻文吏(疑似后来的法家先驱)。
“周先生,远来辛苦。”百里奚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雍州古音,“穆公闻先生至,甚慰。秦,西陲小邦,地瘠民贫,戎狄环伺,存亡旦夕。不讲虚礼,不尚空谈,唯求存图强。先生助齐桓、辅晋卿之术,穆公与老臣,渴慕久矣。望先生不弃鄙陋,以富国强兵、安秦保民之实策教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没有任何寒暄与试探,秦人的务实风格展露无遗。
周鸣心中微动。百里奚口中“富国强兵、安秦保民”八字,精准地框定了秦国的核心需求,也为他划定了施展的边界。这里不需要玄妙的“天道”,不需要神化的“天命”,只需要能扎扎实实增加粮食产量、锻造锋利兵器、让士兵更勇猛、让律令更有效的“术”!这种近乎赤裸的功利诉求,反而让周鸣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奚公言重。”周鸣还礼,同样简洁,“周鸣所习,非神鬼之术,乃‘度’与‘规’。察秦地之度,循秦事之规,或可助秦增益其所缺。”
雍城的月光,似乎都比新绛的清冷几分,无声地洒在简朴的书房内。这里没有晋国的皮图算筹,只有堆积如山的秦简——户籍册、田亩册、军功记录、刑狱案卷、仓廪出入、徭役征发…字迹古拙,记录详尽,却庞杂混乱,如同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这就是秦国的根基,原始、粗糙,却蕴含着惊人的数据量。周鸣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矿工,一头扎进了这数据的矿山。
一、耕战之链:血肉浇铸的算珠(军功爵位与土地奖励的量化管理)
百里奚带来了秦国赖以生存的核心——“军功爵制”的原始记录与当前困境。
“先生请看,”百里奚指着简牍,“‘斩首一级,爵一级,益田一顷,益宅九亩…’此乃秦法根基,行之有年,民皆奋勇。然近年困顿有三:其一,边地新拓之田,多贫瘠山塬,与腹地沃土同授一顷,军士怨怼;其二,爵位累积,授田愈多,然丁壮从军,田亩荒芜者众;其三,斩首之赏与垦田之功,如何权衡?尺度不一,常生争执。”
周鸣立刻抓住了要害:激励系统的公平性与可持续性!他取过一块打磨光滑的巨大木板(代替算筹盘),用炭笔画出纵横网格。
横轴:代表军功(斩首数、先登、陷阵等)与农功(垦荒亩数、增产比例、精耕评级)。
纵轴:代表爵位等级(公士、上造…至庶长)及其对应权益(田宅、仆役、税赋减免)。
核心:建立一套将不同性质功劳(杀人vs产粮)转化为统一“功值”的换算体系!
“土地非一,当定‘地力之度’。”周鸣在网格旁列出参数:
水源(近水、远水、无水)
土质(沃、中、瘠、盐碱)
坡度(平、缓、陡)
位置(近邑、边地、新拓)
他根据历史产量数据和经验,为每项参数赋予权重和折算系数(如:无水的陡坡瘠地,1.5顷折1标准顷)。军功斩首,亦按敌首等级(甲士、徒卒)、战斗难度(攻城、野战)赋予不同“功值”。
接着是动态平衡模型:
“授田非只予,亦需其能耕!”周鸣在网格中加入“丁壮数”和“可征发劳力”变量。“高爵者授田广,然需按其田亩等级与面积,折算其需承担之赋税、徭役额!若其田亩产出低于其爵位应享之最低值,或荒芜过甚,则削其爵禄!此为‘权责相衡’!”
他又指向农功:“垦荒增产,功在长远。其‘功值’折算,当高于同等军功(激励生产)!如垦盐碱地十亩成活田,其值可抵斩首一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