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族的预警…在他心中激烈撕扯。静室内只剩下炭火噼啪声和赵婴齐绝望的呜咽。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赵氏命运的悬崖边游走。
“容…容老夫…再思…”赵盾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选择了犹豫。选择了对家族内部裂痕的修补幻想,选择了对政敌底线的最后一丝侥幸。他无法在此时,亲手将弟弟推入深渊,哪怕这深渊可能吞噬所有人。
周鸣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模型冰冷的红光映在他眼中,如同绝望的预兆。他清晰地看到,代表“决策延误惩罚”的参数在模型中瞬间飙升!
三日后,夜。下宫。
朔风如刀,卷着零星的雪粒,抽打着高耸的宫墙。本该戒备森严的赵氏府邸,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周鸣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惊醒!那声音并非来自巡逻甲士,而是成建制的、带着铁血杀伐之气的军队行进!
他猛地推开窗棂,刺骨的寒风灌入。只见下宫各处要道,火把如龙!无数身着玄甲、打着栾氏(深蓝)和郤氏(暗红)旗号的精锐甲士,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他们目标明确,行动迅捷,直扑赵氏宗庙、府库、各房宅邸!刀剑出鞘的寒光在火把下连成一片死亡的冰河!
“奉君命!讨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彻夜空,是郤缺那标志性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声音!“赵氏赵婴齐,秽乱宫闱,私通庄姬公主!罪证确凿!赵盾纵容包庇,其罪当诛!晋侯有令:赵氏谋逆,罪在不赦!凡赵氏宗族,格杀勿论!”
“杀!”
“一个不留!”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妇孺惊恐的尖叫声、垂死的惨嚎声瞬间撕裂了寂静的冬夜!下宫,这座赵氏百年根基的堡垒,在赵盾犹豫的短短三日之后,在栾、郤精心策划的致命突袭下,轰然崩塌!
周鸣脑中那幅巨大的博弈模型瞬间被血红的“惊变”二字覆盖,所有参数归零,唯余刺耳的警报轰鸣!栾书!郤缺!他们根本就没等庄姬“泄密”,而是直接伪造了“罪证”,甚至可能裹挟了年幼的晋侯!他们以雷霆之势,发动了蓄谋已久的灭族之战!
“轰!”一声巨响,周鸣静室的门被粗暴撞开!几名赵盾的贴身死士浑身浴血,其中一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锦被中的、约莫一岁多的婴孩——赵朔与庄姬的遗腹子,赵氏仅存的血脉,赵武!
“周师!快走!”死士头目嘶吼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贼子势大!家主…家主已被困在宗庙!他命我等拼死护您与少主突围!去…去找程婴!他知道后路!”他将哇哇大哭的婴儿塞入周鸣怀中,转身挺刀,迎向门外如潮水般涌来的郤氏甲兵!“快走!西角门狗洞!”
冰冷的、带着奶腥味的襁褓落入怀中,婴孩撕心裂肺的啼哭如同重锤砸在周鸣心上。他最后的理智被这啼哭和门外的血肉横飞瞬间点燃!他一把抓起案上那卷记录着惊变预警却未能改变结局的竹简,还有那几根作为模型核心的、染着他日夜推演心血的赤金算筹,抱起赵武,在死士用生命撕开的短暂空隙中,埋头冲入门外血腥的修罗场!
眼前是地狱的景象。火光冲天,映照着屠杀的惨烈。忠于赵氏的家臣、仆役、私兵,在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栾郤联军面前,如同麦秆般倒下。白发老翁被长戈贯胸,怀抱婴孩的妇人被踢翻在地,稚童的啼哭被冰冷的矛尖瞬间扼断!赵氏宗庙方向,烈焰腾空,那是赵氏先祖灵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绝望的味道。
周鸣紧咬牙关,将赵武的小脑袋死死按在自己胸前,用宽大的袍袖遮挡,在残垣断壁、尸体枕藉的阴影中亡命穿行。冰冷的算筹硌着他的肋骨,竹简的边缘划破了他的手掌,温热的血浸湿了竹简,也染红了怀中的襁褓。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对怀中这微小生命的责任。模型?预测?在赤裸裸的暴力和人性最深的恶念面前,那些精妙的数字和线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它们准确预见了灾难,却无法撼动权力倾轧下必然的毁灭,更无法阻止这滔天的血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