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地合拢,锁舌“咔哒”一声落下,隔绝了内外。
囚室瞬间又沉入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唯有那株“灵星扶桑树”依旧静静躺在地上,二十八宿玉片在从天窗漏下的微弱星月之光中,散发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场超越囹圄的对话并非虚幻。
周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右手紧握着那半截温润又带着新鲜断刺的算筹,断口处的木刺深深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尖锐而真实的痛感,驱散了所有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左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疫病模型》竹简粗糙而沉重的触感。楚使屈荡身上那股混合着柏木灰烬与南方森林水泽的独特气息,似乎还隐隐浮动在霉腐的空气里。
晋狱的冰冷石壁依旧禁锢着他的身躯,但这短暂的交锋,那株来自南方的青铜神树,那卷寄托了生民希望的竹简,还有掌心这半截断裂的信物,如同几道狂野的南风,猛地灌入了这口死寂的深井!
“晋狱困我身……”他低低地、无声地念出这半句,目光穿透头顶那方狭窄的木栅天窗,望向那片被切割的、深邃无垠的夜空。南天的星宿,在楚人铸造的神树上熠熠生辉,此刻仿佛也在那片真实的夜空中向他投来遥远而神秘的注视。
掌中断筹的刺痛感愈发清晰。他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半截算筹紧紧攥住,仿佛握住了一把钥匙,一把指向未知南方、指向另一种可能性的钥匙。胸中那股因“六卿算阵”崩解和“下宫之难”而郁结的沉重与挫败,在这南风的激荡下,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一种混杂着疲惫、警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宏大命题重新点燃的探究欲,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楚风动我思……”他嘴唇微动,无声地续上了后半句。目光从天际收回,落在那株静静躺在地上的“灵星扶桑树”上。楚人的天文,楚人的巫觋,楚人理解世界的独特方式……那是一片与晋国冰冷权谋和礼乐枷锁截然不同的土壤。屈荡话语中隐含的楚国气象,那种疏朗、神秘、甚至带着几分原始野性的蓬勃力量,如同投入他理性心湖的一块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涟漪。
晋国六卿的权斗,在他那套追求精准预测的模型中,已显露出不可逾越的混沌边界。他看到了“误差累积”的必然,看到了“大厦将倾”的颓势。再深陷其中,试图去计算每一个卿大夫瞬息万变的念头,每一次尔虞我诈的结盟与背叛,无异于饮鸩止渴,甚至可能再次引火烧身。沙盘上崩溃的模型和“算囚九诫”的冰冷箴言,如同警钟长鸣。
那么,南方呢?那片被中原视为“荆蛮”的土地,那片孕育了如此瑰丽青铜神树和独特巫觋文化的土地,那片正在楚庄王雄才大略下迅速崛起的土地……它的“数”,它的“理”,又是怎样的形态?它的“势”,又将如何与这纷乱的天下互动?《疫病模型》是一颗种子,半截算筹是一个信物,它们能否在那片迥异的土壤中,避开晋国这般无休止的权斗漩涡,找到生长的缝隙?
“算不尽北国权斗……”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种勘破后的疲惫,也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释然。晋国的棋局,已成死局,至少对他这个身陷囹圄、且看透其必然衰亡逻辑的局外人而言,已无继续落子的必要。再精妙的计算,投入那混沌的权斗漩涡,也终将被吞噬殆尽。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拂过青铜神树冰冷的枝干,感受着其上二十八宿玉片的圆润与精密。南方的星辰,南方的风,南方的未知……如同一幅全新的、充满挑战却也蕴含无限可能的画卷,在他紧闭的精神视野中缓缓展开。
“……且看南天新局!”
最后五个字,如同一声低沉却充满力量的宣言,从他口中吐出。不再是疑问,而是决断。他猛地站起身,将那半截算筹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狭小囚室中,他那挺直的背影,在青铜神树幽冷星光的映衬下,竟透出一股挣脱枷锁、破茧而出的锐利与沉静。目光再次投向那方小小的天窗,这一次,他的视线仿佛已穿透了木栅与石壁的禁锢,投向了遥远南方的、那片星图所昭示的未知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