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左史之位并未给周鸣带来多少安稳。观射父及其党羽的敌意如跗骨之蛆,宫廷内无形的倾轧无处不在。楚王熊侣的赏识更像一把悬顶之剑,既提供庇护,也随时可能因价值耗尽或触怒王权而落下。周鸣深知,他需要更坚实的立足点——一个能真正解决楚国痛点、彰显其“数算”之能的功绩。
机会很快随着一场暴雨降临。
云梦泽——这片横亘在楚国腹心、烟波浩渺的巨型湿地,是楚国的粮仓,也是其心腹大患。连日暴雨,上游山洪如脱缰野马般倾泻而下。郢都东南方,靠近云梦泽边缘的“沮洳(juru)之野”率先告急。大片良田被淹,低矮的村落成为泽国,难民哭嚎着涌向高地。楚王紧急派遣掌管水利工事的“司空”前往处置,大巫观射父亦率领庞大的巫祝队伍赶赴灾区,举行盛大的“祭水神”仪式,祈求息壤平洪。
周鸣作为新晋左史,名义上掌管天文历法,本无需亲临水患。但“沮洳之野”的灾情奏报中,反复提及“旧渠淤塞”、“疏导无方”、“水神暴怒”等词,触动了他的神经。他主动向楚王请缨,要求随行勘察。熊侣鹰目微眯,略一沉吟,便准其所请,并派屈洧带一队精锐武士随行保护,既是护卫,亦是监视。
(二)
抵达沮洳之野时,周鸣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浑浊的洪水如同狂暴的黄色巨兽,在原野上肆意奔流、冲撞。昔日阡陌纵横的稻田消失无踪,只剩下几处高地如同孤岛,上面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绝望的灾民。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牲畜的尸体、破碎的房梁和散乱的农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淡淡的腐臭。
不远处的高地上,观射父的祭祀正在进行。数十名巫觋身着五彩羽衣,脸上涂抹着象征水波的靛蓝油彩,正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疯狂舞动、跳跃、嘶吼。他们敲打着蒙着兽皮的巨鼓,吹奏着骨笛,发出刺耳尖啸。祭坛上堆满了刚宰杀的猪羊,鲜血淋漓,还有大量象征性的陶制舟船模型。观射父本人站在最高处,手持青铜钺,对着汹涌的洪水高声念诵着古老晦涩的祷文,试图安抚“河伯”、“湘君”等水神。
然而,洪水无情。浑浊的浪头一次次拍打着临时堆砌的、摇摇欲坠的土堤,每一次冲击都卷走大量泥土。远处,一段原本用于泄洪的旧渠入口被上游冲下的巨木和杂物彻底堵塞,洪水失去了唯一的疏导通道,只能更加狂暴地漫溢四野。灾民们看着巫觋们狂热的舞蹈,听着震耳欲聋的法器声响,脸上却只有麻木和更深重的绝望。
“堵不如疏。”周鸣站在一处尚未被淹的小丘上,望着这混乱而徒劳的景象,低声自语。纯粹的祭祀在自然伟力面前,苍白得可笑。要治水,必须先“知水”。
他立刻行动起来,不顾泥泞和屈洧等人不解的目光:
1.分段测流速:
他命人砍伐细长的竹竿,顶端系上染成鲜红色的麻布条作为浮标。
在几条主要泛滥水道的关键节点(如河道拐弯处、旧渠入口下游、洪水漫溢最宽处),由水性好的士卒泅水固定木桩,在相距固定距离(如十丈)的两点间拉紧绳索作为基线。
在基线起点释放浮标,周鸣手持一个自制的沙漏(用两个大小一致的陶罐穿孔对接,填充等量细沙),精确记录浮标通过基线起点和终点所需的时间。流速=距离\/时间。他快速心算,记录下不同河段表面的流速。
“表层流速最快,深处因摩擦减缓……”周鸣默念着流体力学原理,估算着平均流速和水流截面,初步计算流量。
2.估测含沙量:
他取来多个大小一致的陶罐,在泛滥洪水的主流区、缓流区、新旧水交界处分别取水样。
将水样静置沉淀数个时辰后,观察罐底淤泥厚度,对比罐体容积,粗略估算单位体积洪水的泥沙含量。
“泥沙淤积是旧渠堵塞、河道抬升的主因……”他眉头紧锁,看着罐底厚厚的泥层。
3.构建数字高程模型(绳测等高线):
这是最艰苦也最核心的工作。周鸣以未被淹没的最高点(一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