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凯旋的车轮碾过中原的尘土,旌旗在夏末的风中猎猎作响,却裹挟着一股异样的沉重。鄢陵的血肉已化为身后的尘泥,前方的绛都遥遥在望,但归途并非坦途,更像一条暗流汹涌的危径。中军大帐,白日里行进如常,入夜后却烛火通明,隔绝了营地的喧嚣,酝酿着一场足以倾覆山河的密谋。
栾书端坐主位,脸上再无半分班师前的“审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即将喷薄的炽热野心。他面前案几上,摊开着那张至关重要的素帛——周鸣的“灭楚代价模型”。只是,此刻的素帛,已然面目全非。代表“补给线断裂概率85%”的数字,被极其精妙地用同色墨迹涂改为一个刺眼的“15%”;那触目惊心的“厌战指数70%”,被强行压低的笔锋扭曲成了“30%”;环伺的秦齐风险矩阵,被添上了“楚王伤目,秦齐震恐,不敢妄动”的朱批注解。最醒目的,是素帛顶端空白处,用浓墨重彩、模仿着古老卦爻的笔法,赫然书写着四个大字:
“灭楚!大吉!”
烛火跳跃,映照着栾书眼中冰冷而狂热的光。他指尖轻敲着被篡改的数据,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对着环坐的亲信将领郤锜、郤犨等人:“周鸣之算,虽有其理,然终究书生意气,畏首畏尾!岂不闻‘富贵险中求’?今楚王丧胆,三军俱疲,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吾已得‘神筮’之示,灭楚大吉!只需我等同心戮力,携此‘吉兆’回都,说动君上,鼓噪三军,何愁霸业不成?!”
“元帅英明!”郤锜激动地低吼,“周鸣小儿,只知算些米粮损耗,焉知不世之功?此‘大吉’之兆一出,三军将士必如虎狼,再赴荆楚!”
“然,”栾书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此‘吉兆’需广布于众,深入军心。传令下去:”
“一、命军中通晓‘易’理之巫祝、史官,连夜研习此‘神筮’之象,务必编排出合乎古礼、振奋人心之解卦辞!”
“二、明日起,各营操练间隙,由心腹军官轮番宣讲此‘灭楚大吉’之兆,言必称天意所归,晋运昌隆!”
“三、搜罗、夸大楚军溃败之惨状,郢都空虚之传闻,激发将士贪功求赏之欲!”
“四、严密监视周鸣及其亲近者!若其敢有异动…哼!”栾书的手在颈间比划了一下,杀意凛然。
一张由谎言、篡改的数据与煽动性预言编织的巨网,在凯旋的归途中悄然张开,意图裹挟着疲惫而渴望归家的数万大军,再次扑向那血肉磨盘。
周鸣的军帐,依旧弥漫着焚简后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他并未被软禁,但无形的目光如芒在背。帐帘掀开,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竟是那日汝水岸边,第一个识破“鼓语密码”的年轻裨将魏绛。他脸色苍白,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焦急。
“先生!栾书…栾书他…”魏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将探听到的栾书篡改模型、伪造“大吉”卦象、并准备在军中大规模煽动的计划和盘托出。“他们要用这假卦,逼君上,骗三军,再赴死地啊!”
周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坐在灰烬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根未被焚毁、沾着暗红污渍的算筹。当听到“灭楚大吉”四字时,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人心之贪,果如附骨之疽。”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焚毁的竹简余温尚在,新的谎言已然滋生。冰冷的算力,在权力的欲望面前,似乎永远是被利用的工具。
然而,这一次,他眼中熄灭的火焰并未彻底沉沦,反而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凝聚起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冰冷的光芒。他不再试图掌控那高高在上的“势”,他要将算力,投向那被裹挟、被欺骗的——人心!
“魏绛,”周鸣抬起眼,目光如冰锥刺破昏暗,“他欲以假卦惑众,我便以‘真数’醒人!他煽动贪欲,我便点燃恐惧与乡愁!此战,不在沙场,在军心!”
第一步:谣言反制——乐师传“殇”
“军中乐师、鼓吏,多为聪慧机敏、消息灵通之辈,且其曲调鼓点,最易入士卒之耳,入士卒之心。”周鸣语速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