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漳河在暴怒。
连日的滂沱暴雨,如同天河决口,无休止地倾泻在荆山与云梦泽之间广袤的平原上。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山林的断木、村舍的残骸、以及溺毙牲畜肿胀的尸体,咆哮着冲出狭窄的上游河谷,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一头撞向中下游那原本就曲折淤塞的河道。河岸在洪水的反复撕扯下大片大片地崩塌,浑浊的浪头轻易漫过残破低矮的土堤,肆意吞噬着两岸刚刚抽穗的稻田、星罗棋布的村邑。天地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灰黄色水幕和震耳欲聋的咆哮。
楚王宫使的快马带着泥浆和绝望冲进了白渚。周鸣被紧急征召,星夜兼程,赶赴沮漳河中游水患最烈的“竟陵”邑。当他踏入这座浸泡在泥水中的小城时,所见景象如同地狱。侥幸逃生的灾民蜷缩在城内高地残存的屋顶、城墙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浑浊的洪水在街巷间打着旋,漂浮着各种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腐臭和绝望的气息。城外,浊浪滔天,曾经的良田沃野,已成一片泽国。
“先生!先生救我竟陵!”邑宰(地方长官)浑身湿透,官袍上沾满泥浆,见到周鸣如同见了救星,扑通跪倒,声音嘶哑,“堤破了三处!堵不住!根本堵不住啊!祭了牛羊三牲,巫祝跳了三天三夜,河伯……河伯他老人家还是发怒啊!”他身后,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巫祝,捧着断裂的龟甲和烧焦的蓍草,脸上涂着惨白的油彩,眼神惶恐而麻木,喃喃念着含混的祷词,跳着疲惫而怪异的舞蹈,试图平息那看不见的河神之怒。
周鸣没有理会巫祝的喧嚣,他径直登上竟陵那并不高大的夯土城墙。风雨抽打着他深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极目远眺,浑浊的沮漳河如同一条狂暴的黄龙,在广袤的平原上肆意扭动、翻滚。洪水冲垮的堤坝缺口如同巨兽狰狞的伤口,浑浊的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中喷涌而出,灌入低洼地带。更远处,云梦泽的水位也在暴涨,隐隐有与沮漳洪水连成一片、彻底淹没竟陵之势。
“舆图。”周鸣的声音穿透风雨,冰冷而清晰。
邑宰慌忙命人取来竟陵及周边地区的“水经图”——那是画在粗糙生皮上的简略示意图,只标注了沮漳河的主干道和几个大的湖泊、支流河口,比例严重失真,对地势高低、河道深浅、水流缓急更是毫无体现。
“废物!”周鸣心中暗骂,脸上却毫无波澜。他需要的不是神话,是数据!精确到尺、寸的地形地貌数据!
一场前所未有的、以人体为蓝本、以数学为灵魂的江河“诊脉”行动,在风雨飘摇的竟陵邑强行展开。
第一步:定“任督”——主干河势与疏浚。
周鸣将沮漳河在竟陵上下百里河段,视作人体的“任督二脉”——贯穿躯干的核心命脉。他亲率一支由邑中仅存的识水老河工和少量精壮役夫组成的小队,乘坐几条吃水浅的小舟,顶着风浪,开始了极其危险的河道勘察。
“测深!”周鸣立于船头,无视颠簸。一根特制的长竹篙,篙身刻着精细均匀的刻度(以《周易》六十四卦爻位为伪饰),末端系一沉重铅锤,被反复投入浑浊的河水中。每下一篙,老河工便嘶声报出篙上水痕对应的“卦爻”刻度(实为水深数值)。
“坎位,水深一丈二尺!”
“离位,水深仅六尺,淤塞!”
“震位,水下有暗礁!”
……
每一篙的落点位置,都被周鸣身后捧牍的弟子,以特定的“爻位”符号标记在一块特制的巨大木板上。木板上,一条蜿蜒的沮漳河主干道雏形正被逐渐勾勒出来,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水深、流速(通过观察漂浮物速度估算)、河床底质(泥沙、卵石、礁岩)等关键信息。
周鸣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河岸的崩塌痕迹、水流的漩涡形态、漂浮物的聚集区域。他心中飞速构建着流体动力学模型:水流连续性方程(流量=流速x截面积)、伯努利能量方程(流速、压力、高度势能转换)、河床糙率(阻力系数)……无数无形的公式在脑中碰撞、迭代。他很快锁定了几个如同“任督瘀堵”的关键河段:河道过度弯曲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