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灵枢堂的朱漆门扉“吱呀”一声推开。
小竹攥着半块烧麦站在台阶上,发顶的木簪被风掀得摇晃——那是苏锦言昨日用边角木料给她削的,刻着片极小的银杏叶。
“进来。”苏锦言提着铜盆跨进门,盆里浮着三枚新制的银针,“今日收三个弟子。”
小竹眼睛倏地亮了,手指在腰间的布囊上快速比划:是像我这样的?
苏锦言蹲下来,用湿布擦净她沾了泥的鞋面:“一个是温郎中去年收的记名弟子,耳力奇佳却总被骂毛躁;一个是周捕头从乱葬岗背来的逃犯,浑身是伤,可我搭脉时他竟能避开我三根银针。”她指尖点了点小竹的手背,“都是被说成‘学不会医’的。”
辰时三刻,灵枢堂正厅。
穿青布短打的少年局促地搓着衣角,他是温郎中的弟子阿树,左耳垂比右耳大出一圈——那是幼时被师父揪着骂“听不清药杵声”时扯的。
角落的竹榻上,裹着灰被单的逃犯还在昏迷,脖颈处的刺青从衣领里探出来,像条扭曲的蛇。
“闭眼。”苏锦言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琴弦,“坐直,舌尖抵上颚。”
阿树偷眼瞧她,见她素色裙裾扫过青砖,在他脚边停住:“我要你听自己的心跳。”
“听……心跳?”阿树喉结动了动,“可我学的是认药材、熬药汤……”
“你可知前世我在太医院当杂役时,有个老医正?”苏锦言指尖拂过他腕间的太渊穴,“他治好了九十九个咳血的病人,最后一个却死在他药罐下。”她忽然用力按住他寸口,“因为他总说‘药材分毫不差’,却没听见那孩子的心跳——每跳七下便漏一拍,是寒毒攻心。”
阿树后背沁出冷汗。
竹榻上的逃犯突然发出闷哼,左手无意识地抓向胸口。
小竹立刻从布囊里摸出炭笔,在石板上快速画:他心跳乱了,像敲破的铜锣。
苏锦言转头,眼底浮起笑意:“小竹说对了。”她走向竹榻,指尖悬在逃犯膻中穴上方三寸,“你们看,他的心跳不是快,是急——像要撞破胸膛往外跑。”她取过银针,“这是恐惧留在身体里的痕迹,比刀伤更难医。”
阿树张了张嘴,忽然想起温郎中总骂他“只记药方不记人”,耳尖慢慢红了。
接下来三日,灵枢堂的青砖地上多了几样怪东西:粗麻毯、光石板、铺着松针的木盘。
小竹赤着脚在上面来回走,苏锦言执铜磬站在廊下,“叮——”一声清响,她便停住,用炭笔在纸上画波浪线。
“这是震感导引。”鼎娘蹲在檐下剥药材,看小竹用手贴着阿树后背比划,“脚底传上来的震动,能透进骨头里。当年夫人教盲眼的阿九辨药材,也是让他摸药罐的震颤……”她声音突然哽住,指甲掐进佛手柑里,“后来阿九跟着夫人去了北疆,再没回来。”
苏锦言正在给逃犯换敷药,闻言手顿了顿。
她望着小竹兴奋的眼神,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医道不是悬壶,是悬心——悬着病人的命,也悬着自己的魂。”
第五日清晨,周捕头撞开灵枢堂的门,靴底沾着星夜的露水:“苏姑娘!那小子醒了!”
逃犯靠在竹榻上,胸口的断腰牌被他攥得发烫。
“我是宫中饮水监的陈三。”他喉咙像刮过砂纸,“上个月祭天用的井水,我尝出甜味不对……他们说我疯了,把我扔去乱葬岗。”他突然抓住苏锦言的手腕,“姑娘,那些水还在往各府送!说是‘御赐春露’……”
苏锦言的银针“唰”地刺入他曲池穴,气劲顺着针尾游走:“毒素沿手阳明大肠经沉积,和禁卫军巡井路线分毫不差。”她转头对阿树道:“去取我前日配的‘解毒引淤方’,加三钱竹茹。小竹,你记脉象,每半个时辰画一次曲线。”
话音未落,门房又来报:“战王府的暗卫求见,说有急件。”
玄色木匣里躺着一卷染血的军报,边角还沾着马粪的腥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