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捧着朱批退下时,殿外巡城兵的吆喝声已散入晨雾。
乾清宫的蟠龙柱影里,皇帝望着案头《千医盟律令草案》上浸透三层纸背的朱痕,指节抵着眉心轻轻揉动——他原想借“国医监正”的尊位将那朵蓝花拢进皇家苑囿,不想这花倒先把根须扎进了百姓心口。
三日后,礼部的八抬大轿停在济世庐门前。
赵德昭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手中檀木匣压得腕骨发沉。
他鬓角沾着晨露,朝服下摆还沾着未及掸去的金漆——那是礼部连夜赶制的册封仪仗图,龙纹与药草纹在绢帛上纠缠,像根看不见的绳索。
“苏姑娘。”赵德昭将檀木匣放在案上,匣盖打开的刹那,珠光刺痛了眼。
翡翠朝珠串着南海明珠,凤纹金册上“医道宗正”四个大字鎏着金粉,连压册的镇纸都是和田羊脂玉雕的药葫芦。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晨雾还凉:“陛下给的仪仗,比当年皇后封后少了半副銮驾。
表面是尊,实则是要天下人瞧着——你苏锦言再能,终究得跪在这里接旨。“
苏锦言正替药童包扎被药锄划破的手背,动作未停。
她指尖沾着云南白药的清苦,望着金册上流转的光,像是在看块烧红的炭。“赵大人当年主持编撰《大夏典仪》时,可写过医者该跪谁?”她取过丝帕替药童系好结,起身时带起一阵药香,“我母亲临终前攥着《青囊残卷》说,医家的膝盖要跪病榻,不是金銮殿。”
她抬手抚过案头那方雕着蓝花的木匣,里面是母亲留下的残卷,纸页边缘被虫蛀出细密的洞,倒像漫天星子。“劳烦回禀陛下,这礼单我收着,可册封的日子...改改吧。”她忽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浸着冷:“改成百姓能瞧得最清楚的时辰。”
赵德昭走后,济世庐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
杜仲抱着一摞竹简书挤进来,竹片上墨迹未干,“千医盟第七训”五个字力透纸背。“姑娘,这训令要发往三十六个州府?”他喉结滚动,指腹蹭过“民评三问”那行字,“太医院的老东西们怕是要掀了屋顶。”
“掀了好。”苏锦言接过竹简书,指尖在“拒诊贫户”“收受馈赠”“隐瞒误诊”三处重重一按,“他们的屋顶压了百姓二十年,该漏漏光了。”她将竹简书递给杜仲时,窗外传来敲梆子的声响——是隔壁米铺的老周头,正踮脚往墙上贴训令抄本,胡子上沾着浆糊。
五日后的清晨,太医院的朱漆门被拍得山响。
十二名百姓举着血书堵在门口,最前头的老妇攥着褪色的药包,哭腔里带着刺:“张院判,我儿子去年吃了你开的安胎药,孩子没了,你倒说我家穷付不起诊金?”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三日后,太医院的辞退名单便递到了皇帝案头。
东宫的紫檀木案上,太子将茶盏砸得粉碎。“一群泥腿子也配指摘太医?”他踹翻脚边的炭盆,火星子溅在联名奏疏上,“北地三王的折子呢?
不是说能治那小娘皮的狂?“
折子终究没递到皇帝跟前。
兵部的快马撞开午门时,积雪溅了守卫一脸。
军报上血印未干:“寒痹瘟起,乡医队凭《疫症百案辑要》救八百牧民。”兵部尚书甩着军报冲进内阁,胡须抖得像战旗:“三位王爷的封地去年冬天冻死三十个孩子,现在倒来指摘救人的?”他拍案的声响震得房梁落灰,“要砍的不是千医盟的刀,是某些人吃百姓人血馒头的手!”
册封前夜,秦九的玄铁匕首挑开东宫暗卫的喉管时,血腥味混着檀香钻进鼻腔。
他猫在梁上望着下方,内侍正捧着个描金漆盒,盒中凤冠的珠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凑近看时,冠底的细针闪着幽蓝,分明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姑娘。”秦九将图纸拍在苏锦言面前时,指节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这冠一戴,她若挣扎,针就扎进百会穴。
就算不挣扎...这珠子垂下来,天下人只能看见她跪着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