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讲堂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吱呀洞开时,苏锦言的绣鞋尖刚踏上青石板阶。
药箱上的铜锁撞着她的裙摆,发出细碎的轻响——这声音她前世听了十七年,那时总觉得是母亲留下的枷锁,如今却成了斩破阴云的锋刃。
“苏执掌!”最前排的学子率先站起,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
今日是她第七次开坛授业,前六日讲的是《黄帝内经》新注、外伤金疮要诀,连太医院的老医正都派了弟子来抄笔记。
可此刻讲堂里却多了股异样的紧绷,三百双眼睛紧盯着她身后四名抬着青布盖棺的杂役。
苏锦言在高台站定,指尖抚过案上的青铜药杵。
前世她被嫡姐推进寒潭前,最后看见的就是这杵上的云纹——那时她还不知道,真正要了她命的不是冰冷的水,是太医院那碗掺了鹤顶红却被记作“风寒失治”的药汤。
“今日不讲方,不讲脉。”她开口时,声音比往日更清冽三分,“把盖布揭了。”
四名杂役同时抬手。
第一口棺木里,躺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色青紫,右手还攥着半块药渣。
“他叫阿牛,上月在西市染了时疫。”苏锦言的指节抵住棺沿,“他娘求了三家医馆,说‘等东家的小少爷看完’;跪了太医院半日,说‘庶民需申时后看诊’。申时未到,人就没了。”
讲堂里响起抽气声。
坐在第二排的白衫学子猛地站起来:“可...可时疫要隔离——”
“隔离是防传染,不是见死不救。”苏锦言打断他,指尖划过少年僵硬的手腕,“他腕间有紫斑,是疫毒入血,若用银翘散加半钱雄黄,前日就能退热。”她转向那学子,“你前日抄我讲的时疫方,可还记得?”
白衫学子脸色煞白,缓缓坐下。
第二口棺木的盖布掀起时,有女学子捂住了嘴。
那是个穿湖蓝衫子的少女,面容姣好,腕上却系着褪色的银铃铛——商贾之女的标配。
“她叫陈阿娇,父亲是城南最大的绸缎商。”苏锦言的声音沉了沉,“半月前咳血不止,陈老爷带着五百两银票跪在太医院门口,院判说‘非官眷不得入内’。”她掀开少女的衣袖,露出臂弯里暗红的针孔,“这是她爹照着医书扎的,扎偏了肺经。”
“够了!”最后排突然传来暴喝。
苏锦言抬眼,见是礼部员外郎周正,腰间的金鱼袋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苏执掌这是开医堂还是开灵堂?拿死人做噱头,成何体统!”
“第三口棺木,是空的。”苏锦言仿佛没听见,伸手按在第三口棺盖上。
青布滑落,露出一本沾着霉斑的《太医院诊疗录》抄本,“但它该装的,是这百年来被规矩‘杀死’的人。”她翻开抄本,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第一条:婢仆就医需主家手书许可——若主家在千里外?第二条:罪臣家属不得使用官药——罪臣的稚子何辜?第三条:疫病爆发时,优先保仕宦坊区——那平民坊的老弱妇孺,就该填乱葬岗?”
杜仲捧着一叠泛黄的纸卷从侧门走上台。
他的指节泛着青白,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才没让纸页抖起来:“济世庐统计近三年数据,平民因无医致死者,三千七百二十一人。其中孩童占六成——”他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才继续,“最小的,才七个月。”
周正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跳起来:“数据?你说数据就数据?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胡编乱造!”
苏锦言伸手,身后的杂役立刻抬来一只檀木匣。
她掀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七个封了泥的纸包、十二份医案残页、五块带血的药杵。
“这是从冷宫井里捞的误诊药方,从御药房灰堆里扒的拒诊记录,从各坊医馆后巷捡的替换药材。”她取出一块带血的药杵,“这上面的血,是上个月被太医院拒诊的刘媒婆的。她儿子跪在院门口磕破了头,院判说‘贱籍不配用官杵’——可刘媒婆,不过是幼时被卖过两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