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笺上的墨铃印被她收进袖中,未留只言片语。昭阳殿内烛火轻晃,铜铃碎片静卧灯下,焦边映着微光,像一道未愈的伤。
三日后,西坊县学署前,一名衣衫粗布的少年被差役拦在门外。他说父亲是城南织户,凭帖来报新学初试,差役只冷笑:“名额已满,明日再来。”少年立在阶下,手中帖纸被风掀了角,无人拾。
同日,律议司案卷房,三桩旧案卷宗被压在“待查”最底层。掌案小吏低声对同僚道:“上头说了,不急。先办赵侍郎亲戚的田产讼案。”
消息未入宫门,却已在苏桐案前铺开。她指尖划过密报纸背,一行行看罢,搁在火盆之上。火舌一卷,纸灰打着旋儿升起,又落下。
她唤来心腹宫人,低声吩咐:“取我火漆印,调驿道暗线,查两县七日文书往来。”又补一句:“走军驿道,用尉迟将军的印令。”
当夜,尉迟凌峰亲自送来一份抄本——西坊县令训话手令,白纸黑字写着:“寒门子弟,资质难定,入学事宜,宜缓不宜急。”末尾盖着县衙朱印。
“他们不拦旨意,只拖时辰。”尉迟凌峰声音低沉,“等三个月试点期过,无果可呈,自然废止。”
苏桐点头,将抄本收入匣中。“他们想让新政自己倒下。”
“你打算如何?”
“先见皇帝。”
次日清晨,御书房外雾未散。玄烨宸刚批完北境军报,眉头未展。边军粮草调度延误,三道急奏连至,他正召户部尚书议事。
苏桐候于廊下,未通传,只将一叠简报置于御案角落。三页纸,无冗言。第一页是两县学署报名人数,空栏过半;第二页是律议司三案进度,皆标“待查”;第三页是一幅小像——那织户少年立于学署门外,手中帖纸被风吹起,差役背身关门。
玄烨宸翻过纸页,停顿片刻,抬眼:“你欲何言?”
“新政未败,先死于拖延。”她说,“若百姓见朝廷令如废纸,日后何以信政?”
玄烨宸沉默,指尖轻叩案角。“北境吃紧,粮道未通,此时再起朝议,恐扰大局。”
“若将新政与军务合流呢?”她上前一步,“京畿商路淤塞已久,若借新政之名,疏浚城南水道,可通粮运。我已拟好路线,只需调三百民夫,十日可通。”
玄烨宸抬眸。
“商路通,则粮道畅;粮道畅,则边军稳。”她声音平稳,“新政非孤立之举,而是固国之链。陛下若允我调度试行,不扰朝堂,不增赋税,只借现有之权,行应有之事。”
良久,玄烨宸道:“准你自行调度,但不得动用军粮军械,亦不可征调府兵。”
“不必。”她说,“只用新政之名,百姓自会来。”
退至殿外,尉迟凌峰等在阶下。她将简报交予他手:“你派人沿水道踏勘,明日我亲自走一趟。”
“你亲自去?”
“他们以为我只会在殿上说话。”她目光沉静,“我要让他们看见,新政不是纸上字。”
当夜,她赴太傅府。
欧阳鸿儒正在灯下翻书,见她来,未惊,只问:“可是为新政事?”
“是。”她不绕弯,“太傅可知,今日西坊县拒收一名织户之子?”
欧阳鸿儒合上书卷:“老夫听闻了。地方有难处,非一日可改。”
“难处?”她轻声问,“太傅当年抄《贞观政要》,所求何事?”
老人一怔。
“可是为天下立制,为生民开路?”她继续道,“您曾说,‘法贵时变,政贵顺民’。如今百姓伸手欲触新政之光,却被官吏一扇门挡住。若连这点火苗都要掐灭,那我们所守的,究竟是祖制,还是惰政?”
欧阳鸿儒久久未语。
“我不是来求您上书的。”她说,“我只想问,若您站在那少年身后,您会推他一把,还是说一句‘明日再来’?”
老人闭了闭眼,终是轻叹:“你去吧。莫让初心,困于权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