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的手刚碰到老汉肩头,苏桐已站在了村口石阶上。她未疾言厉色,只抬手一拦,身侧女官立即捧出火漆文书展开,声音清亮:“奉旨勘田,凡阻格政令者,不论职司,皆可当场质询。”
那几名皂衣差役愣住,相互对视一眼,领头的强辩道:“我们是奉县丞之命缉拿逃户,何来阻碍?”
“逃户?”苏桐缓步上前,目光落在老汉怀中那张皱褶却保存完好的《答疑十六条》上,“他藏的不是逃人,是朝廷明令。你等无刑部批文、无府衙签押,凭何抓人?若今日可以‘查逃’为由随意拘民,明日是否也能以‘清野’为名强拆屋舍?”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从今日起,凡调动衙役执行公务,须持加盖火漆印之文书。无印者,百姓有权拒从,并可直报政事堂。”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有低语在田埂间蔓延开来。
女官取过一张新誊抄的告示,贴于村口槐树之下。苏桐亲自走到树前,逐条朗读起来。她的声音平稳而沉实,不带激昂,却像春雨落土,一句句渗进人心。
“男有田,女有地,不分老少都立契。”
“不抽丁,不增赋,租税依新册定额,三年不变。”
话音落下,老塾师拄杖而出,领着一群孩童齐声唱起那首顺口溜。笑声在晒谷场上荡开,先前紧绷的气氛悄然松动。
苏桐转身看向那片昨日才丈量完的洼田。阳光洒在翻松的泥土上,几户人家正牵牛备犁,准备春耕。一名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蹲在田头,用木棍划出边界,嘴里念叨着尺寸。她抬头见苏桐走来,脸上露出羞涩笑意。
“我按您说的写了名字。”她轻声道,“昨夜还做梦,梦见地契上真印了我的姓。”
苏桐点头,在册子上记下这一户的编号。她并未多言褒奖,只是问:“种什么?”
“双季稻。”旁边的男人接过话,“往年不敢种,怕交不起租。如今地归自家,多打一石,家里就多存一口粮。”
这话引来周围几人附和。有人拍着背篓说装了去年省下的陈种,有人指着新修的水渠说夜里也愿出工。一个白发老农蹲在沟边试水,回头喊:“这渠通了,三亩旱地都能变水田!”
苏桐沿田埂一路前行,脚踩在湿润的泥地上,留下浅浅印痕。她走进一户人家院中,见全家老小都在忙碌:男人整犁,女人筛种,连七八岁的孩子也在帮忙绑草绳。屋里灶火未熄,锅里熬着豆粥,香气扑鼻。
“你们不怕政策变?”她忽然问。
一家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沉默片刻。最后是那妇人开口:“怕啊。可您来了五天,没坐轿子,不吃宴席,跟我们吃一样的粗饼。您说的话,一条条都做得到——这就够了。”
苏桐没有回应这句话,只让女官将各户登记的春耕进度一一录入名册。她当众宣布:“三年免税之令不变。若有地方擅自加赋、摊派劳役,你们持火漆文书进京,宫门之外,我必亲接诉状。”
消息传开,村中愈发热闹起来。一些原本观望的人家也开始主动前来登记。有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写下亡子之名,说要替孙子守住这份地;也有孤寡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来报户,眼中含泪却不肯低头。
午后,一名老妇带着全家跪在晒谷场中央。她双手捧着一块红布,上面用粗线绣着四个歪斜却用力的大字——“为民请命”。
“我没读过书,不会说话。”她声音沙哑,“可我知道,几十年来没人让我们自己说了算。您来了,我们才敢想,将来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
苏桐扶她起身,未接那布,只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
接着,陆续有人送来东西。一篮鸡蛋,说是自家鸡刚下的;几块粗饼,说是用新磨的麦面烙的;还有人提来一小袋青苗米,说是头茬收割的头彩,非要她尝一口。
“不是送礼,”那人憨厚地笑,“就是想让您知道,这粮,是我们自己种出来的。”
孩童们在田间奔跑,一边挥舞着纸片告示,一边高唱顺口溜。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