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洁白的纱布,虽然依旧隐隐作痛,却不再有那腐烂恶臭的感觉。
这一切……都是殿下……
再联想到自己昏迷中那些模糊的感知——额头上温柔的凉意,干渴时滋润唇瓣的湿棉,冰冷时传来的微弱暖意,还有那不断在耳边回响的、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命令……
“……不准死……” “……为我活着……”
原来……都不是梦。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难以承受的恐慌和自厌,瞬间攫住了他!
他这样一个卑贱的、肮脏的、双手沾满血腥、从乱葬岗爬回来的阉奴……何德何能……竟然让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为他做这些?!亲眼目睹他最不堪、最污秽的模样,亲手触碰他这具丑陋残破的身体?!
强烈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比伤口更痛!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他宁愿自己永远死在乱葬岗,也不要殿下为他沾染一丝一毫的污秽!
巨大的冲击之下,他喉咙哽咽,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极度虚弱、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气音:
“殿下……何苦……”
为何要救他……为何要管他……让他就那么死了,烂在乱葬岗,不好吗?何必为他这等人……如此劳心劳力,玷污了尊贵之躯……
他的声音微弱如蚊蚋,却清晰地透着一股深切的痛苦和自惭形秽。
宜阳听到他开口说话,惊喜更甚,但听到他的话,看到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自厌和绝望,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连忙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却笑着,用手背胡乱擦去:
“你醒了!太好了!别说话!孙太医说了你要好好休息,不能耗费精神!”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饿不饿?我让人去拿熬好的米汤来!”
她像是忙碌的小蜜蜂,瞬间想到了所有能为他做的事,试图用行动来掩盖内心的激动和后怕。
沈玠却没有回应她的问题。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震惊、感激、痛苦、自卑、绝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而疯狂的贪恋。
殿下……他的光……他唯一的神只……
在他坠入最黑暗的深渊,被全世界抛弃,甚至连自己都厌弃自己的时候,竟然是她……不惜弄脏双手,将他从地狱边缘强行拖了回来……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死?他这条卑贱的命,从此刻起,真正地、彻底地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宜阳被他那深沉得近乎可怕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措,她担心他是哪里不舒服,又凑近了些,小声问:“沈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她靠得更近,身上那淡淡的馨香愈发清晰,带着阳光和温暖的味道,与他记忆中乱葬岗的腐臭和东厂的血腥形成了极致而残酷的对比。
沈玠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无法再承受这份过于沉重和灼热的光明。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他知道,完了。
他这辈子,再也无法离开这道光了。
无论未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要永远堕入怎样深不见底的地狱,无论要承受多少凌迟般的痛苦,无论他的存在本身是否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和危险……
他也再也……无法放开手了。
为殿下活着。
成为殿下最锋利的刀,最忠诚的狗,最坚固的盾。
哪怕最终会被这光亮灼烧成灰烬,他也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一种扭曲而深刻的共生关系,在这深宫最隐秘的角落,于绝望和救赎的交织中,悄然形成,再也无法分割。
窗外夏末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