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也似的告退离开永宁殿。走出宫门,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头部的刺痛愈发剧烈,胃里也翻江倒海般难受。
(奴婢终究…还是让殿下失望了…)
他踉跄一步,被身后随行的番役连忙扶住。
“督主?”
“无事。”沈玠挥开他的手,强行站稳,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硬阴郁,“去司礼监。”
而永宁殿内,在沈玠离开后,宜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灼灼的海棠,怔怔出神。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茫然笼罩着她。
她挥之不去早膳时沈玠那苍白而隐忍的模样,那小心翼翼掩藏着疯狂的眼神。她气他的偏执与掌控,却又无法彻底硬下心肠。他们之间,早已纠缠得太深,恩与怨,怜与惧,剪不断,理还乱。
心绪烦乱间,她起身走向内殿角落的一个旧书架。那上面放着许多她幼年及笄前喜爱的玩物、书本画册,如今已许久未曾翻动。
她无意识地拂过那些蒙着细尘的旧物,试图找些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指尖划过一排书脊,忽然碰触到一个略显沉重的紫檀木书匣。那是她及笄那年,沈玠送给她的贺礼之一,里面似乎放了些他搜寻来的前朝古画或字帖。
她已有两三年未曾打开过了。
鬼使神差地,她将书匣取了下来。
匣子上并未落锁,她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整齐地叠放着一些卷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樟木气息。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展开。
并非她预想中的古画,而是一幅设色略显稚嫩,但笔触却异常明亮轻快的工笔花鸟图。画的是一枝海棠春睡,鸟儿蹴枝,生机盎然。
画的右下角,用工整却稍显拘谨的小楷题着一行字:“贺宜阳殿下芳辰”,落款是一个“玠”字,年份则是在五六年前。
宜阳愣住了。
这幅画的笔触…与她所熟悉的、如今沈玠那阴郁冷硬、力透纸背的字体和偶尔流露的绘画风格(多见于批红和地图标注)截然不同。
那时的笔触,虽然技巧远不如现在老辣,却透着一种难得的明亮与…干净?
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小心翼翼与诚挚。
她看着那幅画,看着那个陌生的落款,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违和与…疑窦。
(这是…他画的?)
(那个阴郁偏执、权倾朝野、手段狠戾的东厂提督,曾经也能画出这样…近乎明媚温柔的画?)
三四年前…那时他多大?十九?二十?似乎刚入司礼监不久,初露锋芒,却远未达到如今权势滔天的地步。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的笔触、心性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凝视着画上那明媚的海棠与灵动的鸟儿,再对比如今沈玠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和无处不在的冰冷掌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蛛丝马迹般的发现,似乎指向了一个她从未深思过的、更深沉的谜团。
她缓缓卷起画轴,握在手中,指尖冰凉。
窗外春光依旧明媚,而她心中的迷雾,却愈发浓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