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宜阳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向蜷缩在角落、彻底崩溃的沈玠时，内心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的。她预料到了他的抗拒，他的羞耻，甚至可能再次爆发的激烈情绪。
然而，当她真正蹲下身，试图将药碗递到他唇边时，预想中的挣扎并未发生。
沈玠只是剧烈地颤抖着，将脸更深地埋入膝盖，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哀鸣，却并没有推开她。或许是因为极致的崩溃耗光了他所有力气，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仍残存着一丝对她命令的绝对服从，又或许……是因为那碗浓黑的药汁所代表的、她不容置疑的意志。
最终，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细微的颤抖中，宜阳几乎是半强制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喂给了他。
从那之后，似乎某种平衡被打破了，又或者，是沈玠找到了一种新的、更极端的方式来应对这令他无所适从的处境和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的羞耻。
他不再将自己彻底封闭在屋内，也不再明显抗拒汤药和饮食——至少，在宜阳亲自送来的时候，他会顺从地接受。
但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折磨，悄然开始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当宜阳起身，正准备传早膳时，春桃面色有些古怪地进来禀报：“殿下，沈公公……他跪在殿外。”
宜阳的心猛地一沉。又来了？他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冷声道：“让他回去歇着！本宫这里不需要他跪着！”
春桃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殿下，沈公公说……他不是来请安的。他说……他是来‘当值’的。”
“当值？”宜阳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她整理好仪容，走出内殿，看到眼前景象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沈玠确实跪在殿外，但并非那日请安时那般跪伏于地。他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却依旧难掩陈旧的低等宦官服饰，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他挺直着脊背，以一种极其标准、近乎刻板的跪姿，垂首等待着。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并未抬头，而是以一种清晰却毫无波澜的、仿佛练习过无数次的声音说道：“奴婢沈玠，前来当值。请殿下吩咐。”
（当值？他来当什么值？他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跪着？！）
宜阳只觉得一股火气又冲了上来，但看着他那副仿佛将自己完全抽离、只剩下一个“当差”空壳的模样，那火气又硬生生被一种无力的酸涩压了下去。
她试图忽略他，径直去用早膳。
然而，当她坐在食案前，宫女们刚刚布好菜，那个身影便悄无声息地、依旧保持着跪姿，用膝盖“走”了进来，停在了她的食案旁。
然后，在宜阳和周围宫女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双瘦削却稳定得出奇的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银筷和汤匙。
“殿下，奴婢伺候您用膳。”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最精密的器械。
接下来的一幕，让整个永宁殿正殿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沈玠跪在食案旁，垂着眼眸，视线只落在眼前的菜肴和餐具上，绝不抬起一分一毫去看宜阳或者殿内任何其他事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标准、精准得如同教科书一般：用银筷夹取适量的菜品，放入试毒的小碟中，自己先尝过，静候片刻，确认无恙后，再重新夹取合适的份量，放入宜阳面前的玉碗中。汤羹的温度，他会先用手背极快地在碗边试过，才小心翼翼地呈上。茶水更是时刻留意，在她需要时，及时双手奉上温度刚好的清茶。
整个过程，他沉默而高效，仿佛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个没有感情、只知执行命令的工具。他甚至比最资深的宫廷内侍做得还要完美，那种深入骨髓的恭顺和卑微，透过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能为殿下侍膳……是奴婢的本分……也是奴婢如今……唯一还能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