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晚高峰的洪流中缓慢摇晃,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拉长,又碎裂,像一盒被打翻的廉价水彩。
马叔靠在油腻的窗玻璃上,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心中却百感交集。他刚刚在省第一人民医院,撬开了刘光远那块硬邦邦的石头,虽然只是撬开了一道缝,但终归是进去了。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宝刀未老,几句话就让那个眼高于顶的“龙王”低了头。
“红色医疗,薪火计划”,他咂摸着自己想出的这个名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政治这东西,有时候就需要一件漂亮的外衣。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将他从自得中拉回。是苏晓。
“马叔。”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马叔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份冷静之下,似乎比平日里更冷了几分。
“怎么了,丫头?是不是那帮兔崽子不老实?”马叔下意识地以为是审计遇到了阻力。
“我派去‘江北医药招标中心’的审计小组,被拦在门外了。”苏晓的声音没有波澜。
马叔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在他意料之中。那种地方,不给你使绊子才怪了。“被谁拦了?找个由头,直接让公安介入。”他习惯性地给出了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
电话那头,苏晓沉默了足足两秒。这两秒钟的沉默,让车厢里嘈杂的人声都仿佛被抽离了,只剩下马叔自己的心跳声。
“省纪委,第二纪检监察室的主任,亲自带的人。”
“你说什么?”马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乘客纷纷侧目。他顾不上这些,几乎是吼着问:“哪个第二室?”
“还能有哪个。”苏晓的语气依然平淡,“就是分管卫健系统的那个第二室。主任叫钱峰。”
“轰”的一声,马叔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公交车猛地一个刹车,他踉跄了一下,握着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省纪委的部门,拦了省纪委的审计组。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阻力了,这是公然的对抗。是在苏晓的地盘上,朝她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更重要的是,这是在告诉所有人,那个“医药招标中心”的背后,站着的人,有能力调动纪委内部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我知道了。”马叔挂断电话,在下一站猛地挤下了车。他站在路边,晚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蹿上天灵盖。他原以为,对手是盘踞在水里的蛟龙,只要有足够的决心和力量,总能把它拖上岸。可现在他才发现,这蛟龙的身上,竟然还连着斩龙刀的刀鞘。
他拨通了苏晓的电话。
“丫头,你现在在哪?”
“办公室。”
“别动,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马叔推开了苏-晓办公室的门。她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台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阴影。看到马叔进来,她只是抬了抬眼。
“钱峰这个人,我了解。”苏晓没等马叔开口,直接说道,“业务能力不强,但很会做人。他是前年从下面市纪委提上来的,据说,是走了常务副书记高振邦的路子。”
高振邦。
马叔的心又沉了一下。省委常委,常务副书记,主管组织人事。如果钱峰是他的的人,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这不再是简单的经济腐败案,而是上升到了省委高层的政治博弈。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直接掀桌子?”马叔拉开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却发现手抖得有些点不着火。
“他们不是想掀桌子,他们是想告诉我,这张桌子,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苏晓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文件上,那上面是“江北医药招标中心”的股权结构图,和王厅长内弟的名字。
“审计是正面战场,他们现在用重兵把路堵死了。”苏晓的指尖在“钱峰”两个字上轻轻划过,“我们硬冲,就是内部火并,只会两败俱伤,让赵书记和所有人都难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