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惊蛰,春雷没响,倒是谭浩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烂泥从脚趾缝里挤出来,凉意直往骨头里钻。谭浩把裤腿胡乱卷到膝盖上头,露出那条洗得发白的大裤衩,侧兜那块焦黄的布片还在,隐约能瞅见“TH009”的字样,被雨水泡得久了,模样活像一坨干瘪的牛粪。
他直起腰,捶了捶酸胀的后背,手里还攥着一把绿得晃眼的秧苗。“这地咋越耕越硬?去年埋进去的那颗‘九转金丹’是不是馊了,把土都给整板结了?”
田垄边的大青石上,林诗雅正翻着一本蓝皮线装书。春风吹得书页哗啦响,封面上《咸鱼录》三个字写得张牙舞爪。
“你听听这段,”林诗雅忍着笑,指尖点着书页,“‘九皇子躬耕之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百姓路不拾遗’。下头还有人批注:‘有稚子问其母,为何夜星排列成Z字形?母答:此乃汝谭叔睡梦中翻身所致。’”
谭浩嘴角一抽,把手里的秧苗往泥水里一撂:“胡说八道!纯属造谣!那天明明是落枕,脖子拧巴了,扭出来的是个‘S’型!”
话还没凉透,屋顶上那只芦花鸡突然扑腾起来。这鸡平日懒散得像尊佛,此刻却扇得翅膀呼呼生风,竟一口气蹿上了屋脊。爪子刚扣住瓦片,它那一身金属似的硬羽便开始簌簌脱落,如同秋叶凋零。没有血肉,羽毛在半空就化作了晶莹的星尘,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谭浩看傻了眼:“喂?这鸡又要搞什么名堂?还是说……终于到日子能下锅了?”
芦花鸡最后转过头,那双平日里呆滞的鸡眼里,竟掠过一丝极似人的光芒。喉咙里滚出一声咕哝,不再是震耳的音律,而是一句清晰无比的人话:
“任务……完结。”
随即,它身子猛地一缩,像只泄气的皮球,从屋脊滚落,掉进干草堆里,缩起脖子打起盹来,俨然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土鸡。
谭浩把手上的泥在裤腿上蹭了蹭,走过去拎起鸡翅膀掂了掂:“得,彻底变凡鸡了。也好,这样的炖汤才够味儿。”
林诗雅没接茬。她合上书,从袖口摸出一块边缘锋利的陶罐碎片。走到菜园正中,蹲下身,用碎片在湿泥上刻下四个字:道法自然。
字成,碎片被她反手摁进土里,埋得严实。
那一瞬,谭浩觉得脚下的大地似乎轻轻“松”了口气。那感觉古怪得很,就像一架紧绷了亿万年的精密仪器,终于卸掉了所有发条,可以靠着惯性,自在悠然地自行运转了。
“来了。”林诗雅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土,目光望向村口。
一队车马扬着尘土疾驰而来。为首的官员身着大红官袍,车未停稳便已跪倒一片,手中捧着一摞比砖头还厚的文书。
“臣奉新帝旨意,恳请九殿下出山!”官员嗓门洪亮,震得刚睡着的芦花鸡又扑棱了一下,“陛下欲册封殿下为‘镇国神师’、‘护法天尊’、‘万世祖神’……”
谭浩听得太阳穴直跳,把锄头往肩上一扛,指了指篱笆墙:“打住,别念了。那些纸留着也是废料,瞧见挂那儿的那条裤衩没?”
官员一愣,抬头看向篱笆上随风晃荡的白色衬裤。
“就挂边上吧。”谭浩打了个哈欠,“等我洗完澡,正好拿来擦脚。”
官员脸都青了,捧着圣旨的手直哆嗦,可见谭浩那副又要去补觉的架势,只得硬着头皮,将那一摞象征皇权巅峰的文书,挂在了那条还在滴水的衬裤旁边。
当夜,村口的狗吠了一宿。那官员根本没敢走,就在篱笆外跪着等候。半夜他迷迷糊糊睁眼,险些吓丢了魂——只见月光下,那条衬裤泛着幽幽蓝光,四周影影绰绰站满了人形。定睛细看,竟全是身着龙袍的历代先帝!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朝着菜园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着大礼。
次日官员醒来时,谭浩犹在酣睡。官员胆战心惊地去取文书,却见那些原本写满烫金封号的字迹全变了样。每一张圣旨上,都只剩下墨汁涂鸦出的歪歪扭扭一行字:不去,要种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