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晕的寂寥，并非一成不变。最初的、因恒星光芒彻底缺席而带来的视觉震撼与心理压迫感，在连续数日的航行后，逐渐沉淀为一种背景噪音，一种弥漫在“巡天者”号船舱内每一个分子之间的、近乎实质的静谧。这种静谧，不同于沉睡星球的安宁，也不同于深空探测时的专注，它是一种……被放大了的、宇宙尺度的“存在性”背景音——一种因“空”而愈发凸显的“有”。
傅水恒教授称之为“宇宙的底噪”，是剥离了所有繁华与喧嚣后，时空本身的存在感。而在这片以“空”为表相的区域，那种无处不在、却又不可见的“有”，正越来越清晰地通过另一种方式，宣告着它的主权——暗物质。
陈智林博士坐在主控台前，眉头微蹙，目光在数个闪烁着复杂数据和曲线图的屏幕间快速移动。他的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放大某个数据段，或调出历史记录进行比对。与几天前刚进入银晕时，那种面对纯粹黑暗的、带着些许哲学意味的茫然不同，此刻他的神情，是科学家面对具体问题时的锐利与专注。
“教授，”他没有回头，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舱室内显得格外清晰，“引力场背景扰动指数，比我们进入银晕初期，平均提升了百分之七点三。尤其是过去十二小时内，出现了三次短时、小幅的峰值波动。”
傅水恒缓步走到他身后，双手负在背后，凝视着屏幕上那些代表引力微扰的、跳跃不定的曲线。“嗯，我们正在穿过一个相对‘稠密’的暗物质流区域。根据白洞信息库的模型，这片区域的暗物质分布并非完全均匀，存在着类似海洋中洋流般的结构。”
“洋流？”趴在旁边桌子上，正用电子画板涂抹着抽象星空的傅博文小朋友抬起头，好奇地望过来。孩子的适应能力是惊人的，几天下来，他已经习惯了窗外那片永恒的黑暗，甚至开始在画作中用大片的深蓝和墨黑来表现他心中的“银晕”，只是在边缘处，会用爷爷教他的方式，点上几颗几乎看不见的、代表孤独恒星的小白点。
“是的，博文，就像大海里的水流。”傅水恒转过身，脸上带着引导式的微笑，“虽然我们看不见海水本身，但通过水流的推动，鱼儿和船只都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在这里，暗物质就是那片看不见的‘海洋’，而这些引力波动，就是海洋中的‘暗流’。”
为了让这个抽象的概念变得可感，傅水恒启动了一套更为精密的“引力子涟漪实时探测与可视化系统”。这套系统远比之前简单的引力场模拟要复杂和敏锐得多。随着他的操作，驾驶舱的主观测窗再次被增强现实界面覆盖。
这一次，呈现的景象更为震撼。原本淡蓝色的、如同极光般弥漫的背景光晕，此刻显现出清晰的结构性。无数细密的、如同发丝般的淡金色丝线，在深蓝色的背景中缓缓流淌、缠绕、汇聚又分离，形成了一片缓慢旋转、无边无际的宇宙级纤维网状结构。这些“丝线”，正是超高精度探测器捕捉到的、由暗物质分布不均导致的、极度微弱的空间曲率变化——引力子流动的轨迹可视化。
“哇！”傅博文丢下画板，跑到观测窗前，小脸被那幅动态的、宏伟的金色脉络图映亮，“好多金色的线！它们在动！像……像爷爷你书里画的神经脉络，也像冬天玻璃上的冰花！”
“很棒的比喻，博文。”陈智林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正缓慢从飞船左舷方向流过的、相对浓密的金色“丝带”，“看这条，它的引力强度，虽然只有一颗小行星的百万分之一级别，但持续作用于船体，已经让我们的航线产生了极其微小的偏转。导航系统正在以每秒上千次的频率进行自动修正，消耗的能量比在旋臂内航行时，高了约百分之二。”
百分之二，听起来微不足道。但在动辄以光年计、航行时间漫长的宇宙旅程中，任何额外的能量消耗，都需要被严肃对待。这不再是理论上的探讨，而是切实影响着他们“归途”的现实因素。
“这就是我们与暗物质的‘对话’，”傅水恒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它不言不语，甚至不露形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