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夜,带着南方特有的湿冷。
一串遥远的鞭炮声,炸裂在寂静的空气里,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张汉玉独自坐在宿舍冰冷的床沿,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碗,里面的面条已经坨了,糊成一团。
他没有开灯。
窗外,零星的灯火勾勒出这座新生城市粗糙的轮廓,那片热火朝天的土地,此刻显得荒凉又陌生。
他把那封写给家里的信又看了一遍。
信上说,厂里发了丰厚的年终奖,同事们拉着他去国营饭店吃了年夜饭,有鱼有肉,热闹非凡。
信上没有说,一张回家的火车票,几乎要花掉他一个半月的工资。
他也舍不得。
墙上的挂钟,时针笨重地指向了八点。
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将那封信仔细叠好,塞进枕头底下,然后穿上那件最厚的外套,走出了宿舍。
公共电话设在传达室,老大爷正缩在军大衣里,听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样板戏。
看到张汉玉,老大爷抬了抬眼皮。
“给家里打?”
“嗯。”
张汉玉递过去几张毛票,手心因为紧张而有些潮湿。
他拿起那冰冷坚硬的听筒,凑到耳边,熟练地转动着拨号盘。
金属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漫长的【嘟——嘟——】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混杂着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喂?喂?找谁啊?”
是母亲。
张汉-玉的喉咙瞬间哽住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喜悦。
“妈,是我,汉玉!”
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生怕声音小了,就会被那无边的夜色吞掉。
“哎呀!汉玉!”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喜。
“你这孩子!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吃饭了没有?你那边冷不冷啊?”
一连串的问句,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尽管电话那头根本看不见。
“吃了吃了!刚跟厂里的领导同事们吃完,在鹏城大饭店,好几个菜呢!”
“有鱼有肉,还有大虾!妈,你放心吧,我在这边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欣慰的哽咽。
“你爸呢?让我跟爸说两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母亲在跟父亲抢电话。
片刻后,父亲那沉闷又简短的声音传来。
“汉玉。”
“爸。”
“在那边,好好干,别惦记家里。”
“嗯。”
“钱够不够花?”
“够!够用!厂里刚发了奖金,我过两天就给家里寄回去。”
他说得飞快,像是在背诵一篇早已准备好的稿子。
“不用。”
父亲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你自个儿留着,刚参加工作,用钱的地方多,别苦了自己。”
电话里传来一阵短暂的沉默。
张汉玉能听到电话那头,弟弟妹妹们抢着放鞭炮的尖叫声,还有邻居们互相拜年的喧哗。
那是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无比遥远的人间烟火。
“爸,家里……都好吧?”
“好,都好,你王叔家的柴油机,今年浇地的时候还念叨你呢。”
王叔。
柴油机。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张汉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个在打谷场上,端着一盆浑水,静静看着他的姑娘。
王小花。
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守在电话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