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雪已经停了,东方的太阳刚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把昨夜的雪照得发亮。远处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热乎的糖炒栗子——老石桥下的糖炒栗子——”
声音飘进铺子里,裹着股焦香。林砚抬头,看向墙上,他的影子旁边,似乎又有一道细瘦的影子在晃,手里拿着颗热乎乎的栗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狼毫笔,蘸了点新磨的墨,在案上的白纸上轻轻画了一笔,画的是一道桥,桥洞下有辆埋在草里的车,车旁有个女孩,手里拿着沓糖纸,正在给一个流浪汉递馒头。
墨汁在纸上晕开,慢慢变得鲜活。桥洞外的太阳越升越高,金色的光透过窗户,落在纸上,把女孩的影子照得暖暖的,像永远不会散。
门帘又被风吹了一下,这次,裹着的不仅是腊梅的香、墨的香,还有糖炒栗子的焦香,和一点甜甜的、像女孩笑出声的味道。林砚握着笔的手没停,笔尖在纸上继续画着——画中的女孩牵着爸爸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手里拿着颗糖炒栗子,嘴角的梨涡里,盛着满满的阳光。
研钵里的墨汁还在冒着热气,像刚磨好的时光。铺子里的灯还亮着,豆大的光,映着林砚的影子,也映着那道永远不会走远的、细瘦的影子。
后来,每年腊月二十,赵万山都会来铺子磨墨。他不再穿貂皮大衣,只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像林砚年轻时的模样。磨墨的时候,他总会说起雅雅——说他帮雅雅把糖纸送给了苏晓,苏晓把糖纸贴在笔记本里,做成了一本糖纸册;说他找到了流浪汉的家人,赔了钱,还帮他们盖了新房子;说老石桥下的糖炒栗子摊还在,他每年都会买一包,放在桥洞下,像雅雅还在的时候那样。
林砚总是坐在窗边,听着他说,手里握着狼毫笔,在纸上画着。画的都是雅雅,雅雅在叠糖纸,雅雅在喝牛奶,雅雅在老石桥下买糖炒栗子,雅雅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带着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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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画,都挂在铺子的墙上。有人来问,林砚就说,是一个女孩的画像,她喜欢糖纸,喜欢腊梅,喜欢老石桥下的糖炒栗子。
再后来,巷口修鞋的老张头走了,卖早点的王婶也走了,只有林砚的铺子还在,青石板路尽头的那道弯里,朱漆门楣上的“画皮”木匾,依旧沉得像浸了墨的骨头。
有人说,林砚还是老样子,穿青布长衫,袖口沾着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窝深得像两口干了的井。只是他的铺子里,再也没有过猪皮的腥气,只有腊梅的香、墨的香,还有点甜甜的、像糖纸和糖炒栗子混在一起的味道。
每年腊月二十,雪落下来的时候,总会有人看见,林砚的铺子窗纸上,映着两道影子——一道是他的,笔挺地坐着磨墨;另一道细瘦的,手里拿着沓糖纸,坐在他旁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风从巷口吹进来,门帘晃了晃,裹着股甜香,像在说,有些魂,从来没走,只是换了种方式,守着该守的人,等着该等的赎罪,陪着该陪的岁月。
林砚的案角,那道刻痕还在,只是旁边多了许多小小的梨涡,像用墨点的,浅浅的,带着笑。研钵里的墨汁,永远是新磨的,带着松烟的焦苦,也带着糖纸的甜,像把所有的故事,都磨进了岁月里,永远不会干。
巷尾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时,林砚的长衫袖口依旧沾着墨。那年冬雪来得早,腊梅开得比往年更艳,香得能飘出半条巷。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攥着颗水果糖,怯生生掀开门帘:“爷爷,能帮我画张糖纸吗?”
林砚抬头,看见女孩手腕上戴着串粉白的珠子,像极了当年赵雅的指甲。他指了指墙上的画——画里的女孩正把糖纸叠成小鹤,桥洞下的糖炒栗子冒着热气。“想学叠糖纸?”
女孩点头,趴在案边,看着林砚用淡粉的纸叠出小鹤。风过门帘,墙上的影子动了动,细瘦的那道慢慢弯下腰,指尖碰了碰女孩的发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