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眼球被抠出来的剧痛,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和油彩混在一起。
第二天,有人发现班主、张老头和李老头都死在了后台的化妆镜前,姿势和陈阿婆一模一样:脸上涂满油彩,嘴唇惨白,右手握着半罐干涸的油彩,手指插进了自己的眼眶,眼球泡在卸妆水里,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旁边的化妆台上,放着一罐崭新的油彩,里面泡着的头发上,缠着班主常戴的玉扳指、张老头的铜锣穗子和李老头的胡琴弦。
从那以后,青川古镇就没人再敢唱夜戏了。戏台的沉水香木门被钉死,檐角的铜铃也被摘了下来,可每到白露那天,还是有人能听见戏台后台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还有人说,看见后台的窗户里透出灯光,像是有人在里面化妆。
有个外来的商人不信邪,非要去戏台后台看看。他撬开门锁,提着灯笼走进去,里面积满了灰尘,陈阿婆的黄铜镜还在,镜面却碎了,碎片散落在化妆台上,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一张涂满油彩的脸,嘴唇惨白,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商人吓得扔下灯笼就跑,灯笼砸在地上,点燃了堆在角落的戏服,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把戏台的后台烧得一干二净。
火灭了之后,人们在灰烬里发现了十几个油彩罐,都烧成了黑炭,可打开一看,里面还泡着头发,发质、油膏味都和陈阿婆的一模一样。而在戏台的地基下,挖出了两具白骨,一具骨头上缠着块蓝布戏服的碎片,碎片上绣着朵虞姬常戴的兰花,是陈阿婆的;另一具骨头上戴着根银簪,簪头刻着小小的兰花,是苏玉娘的。
后来有人说,苏玉娘的魂一直没散,她等着有人帮她画完虞姬的妆,也等着让所有害过她的人还债。陈阿婆是第一个,班主、张老头、李老头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以后还会有更多。
去年秋天,有个拍纪录片的剧组来青川古镇,想拍关于戏台的故事。他们在戏台的废墟里,找到了一面没被烧坏的黄铜镜碎片,碎片里映出的人影,脸上涂满了红粉蓝黑的油彩,唯独嘴唇惨白,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剧组的人吓得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走的时候,有人看见废墟里多了一罐崭新的油彩,白瓷罐身,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油纸没封,里面泡着一小撮头发,发梢沾着淡黄色的桂花头油,在风里轻轻飘着。
现在的青川古镇,没人再提戏台的事。只有老一辈的人,在给小孩讲故事的时候,会叮嘱一句:“晚上别往戏台那边去,小心碰见找油彩的阿婆,她要是让你帮她画嘴唇,可千万别答应,她要的不是颜料,是你的血。”
有次镇上的小孩偷偷跑到戏台废墟玩,回来后说看见个穿蓝布戏服的奶奶,坐在碎镜子前,手里拿着个油彩罐,罐子里泡着头发,奶奶问他:“我的嘴唇,是不是还不够白?”小孩吓得跑回了家,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嘴里一直念叨着“油彩罐”“虞姬”,烧退了之后,就再也记不得去戏台的事了。
青川古镇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把戏台的废墟泡得发潮。每当阴雨天,废墟里还会传来“吱呀”的铜铃声,像是谁在后台走台步,脚步声“踏、踏、踏”,伴着刺鼻的油彩味,飘在古镇的空气里。有人说,那是苏玉娘在找下一个帮她画妆的人;也有人说,是陈阿婆的魂想出来,可被苏玉娘困在了油彩罐里,只能在废墟里游荡。
不管是哪种说法,青川古镇的人都知道,只要到了白露那天,戏台后台就会多出一罐油彩,里面泡着的头发,又会多一缕,那是下一个“还债”的人的头发,也是苏玉娘画完虞姬妆的“颜料”。而那面黄铜镜的碎片,还散落在废墟里,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那张涂满油彩的脸,嘴唇惨白,虹膜上的虞姬脸谱,越来越清晰,像是随时会从碎片里走出来,找下一个“帮她画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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