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帝诏令传入的那一刻起,整个神机阁便坠入了前所未有的癫狂之境。阁内铜钟早已停摆,唯有此起彼伏的锻打声、熔炉的呼啸声与工匠们压抑的喘息交织,宛若一头困于铁壁的巨兽,拼尽全力在铁骨间嘶吼。青石地面积着厚如指腹的铁屑与炭灰,工匠们的麻布衣衫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脊背,油污顺着指缝往下淌,唯有一双双眼睛亮得惊人 —— 那是恐惧、渴望与孤注一掷交织的光,映着熔炉里跳跃的赤红火焰,像是要将毕生技艺都熔进这团火里。
内侍捧着明黄卷轴立在阁顶,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穿透了满阁嘈杂:“陛下有令,图纸所载‘开花弹’,须不惜一切代价,于最短时限内由图样化为现实!推诿延误者,以抗旨论;建功成事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话音落时,阁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汹涌的动静 —— 有人攥紧图纸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有人转身便冲向锻炉,铁钳在手中晃出残影;还有人蹲在角落,盯着地上画满弹体结构的炭痕,眉头拧成死结。这道诏令太直接,也太决绝,像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寒刀,既断了退路,也逼着他们往生死线里闯。
没人敢否认,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艰巨挑战。此前神机阁铸的皆是实心铁弹,靠蛮力砸穿敌阵便算成事,可 “开花弹” 却是空心之体:既要在炮膛内扛住火药燃烧时的千钧膛压,绝不能在炮管里炸响;又要在落地瞬间精准炸开,将弹内碎铁、铅子尽数泼洒出去 —— 这宛若要让一块铁兼具磐石之坚与棉絮之韧,难如登天。
工匠们日夜不休地熬着,有人捧着残缺的空心弹体反复摩挲,指尖被锋利的铁边划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盯着弹壁上的裂痕喃喃自语;有人在沙盘上推演延时引信的结构,将硝石、硫磺与麻线按十余种比例搭配,点燃后屏住呼吸盯着火星蔓延的速度,可往往不等火星烧到尽头,引信便 “嗤” 地断了,或是直接在掌心炸开,留下满手燎泡,连指甲盖都焦黑卷曲。
失败如影随形,炸膛更是家常便饭。那日正午,西厢房的试验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木屑与碎铁如骤雨般砸向院中石板,浓烟裹着焦糊味冲天而起,连远处的槐树都晃了晃。待烟尘散去,人们才看清:试验间的木门已炸得粉碎,三名工匠倒在血泊里,最年轻的那个还攥着半截未完工的引信,手指早已血肉模糊,连指骨都露了出来。短短数日,神机阁已有十余名优秀工匠为此殉职,他们的铁锤、铁钳被整齐摆放在阁外空地上,旁边插着小木牌,写着各自的名字与籍贯。风吹过木牌,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极了未散的魂灵在低声哀鸣。
可这份哀鸣,终究传不到皇宫深处。赵桓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听着内侍奏报工匠伤亡的数目,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案上图纸 —— 朱砂勾勒的 “开花弹” 线条在烛火下愈发醒目,连弹壁的厚度都标得清清楚楚。他脸上没有半分怜悯,只淡淡抬眼:“殉职工匠的抚恤金,增至十倍;家属迁入市舶司附近的官宅,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 顿了顿,他的目光掠过窗外,落在远处连绵的宫墙上,语气陡然冷硬:“再从工部调三百名铁匠、五十石精铁过来,告诉神机阁:朕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
更多的人力与资源如潮水般涌入神机阁,熔炉的火燃得更旺了,连夜间都亮得像白昼,锻打的节奏快得几乎连成一片。终于,在第七日黄昏,汴梁城外的皇家试验场,迎来了这场豪赌的关键一刻。
残阳如血,将旷野浸成一片暗红,晚风卷着枯草的气息掠过试验场,吹得卫兵们的铠甲 “哗啦” 作响,甲片上的锈迹都泛着冷光。三百步开外,一排由生铁铸就的稻草人整齐排列:它们穿着从战场上回收的残破板甲,甲片上还留着刀剑劈砍的深痕,胸口处用红漆画着圆圆的靶心,在暮色里像一个个凝固的血点。试验场另一端,一门经特殊改造的重炮稳稳架在青石基座上,炮身被磨得发亮,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天空,宛若一头蛰伏的凶兽,正等着吞噬火药,喷吐怒火。
毕宸站在炮旁,双手负于身后,却仍难掩指尖微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