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义不语,只将最后一口饭咽下,提笔写下:“第五碗,姜末带沙砾感,出自玉门关外三里铺老张家,腊月风干。”
记录毕,残羹被尽数收走,送往五谷祭坛。
苏晏清亲临焚灶,将灰烬混入新泥,点燃火种。
火焰升腾,光影交错,她再度看见幻象浮现——一名工部员外郎在宴席上习惯性用左手取盐,动作娴熟如常人右手;一位御医饮汤时微微眯眼,似在回避某种气味……这些细微到极致的习惯错位,如同鞋履不合脚的小步踉跄,在清醒时无人注意,唯有在“共感溯味”的火焰中,才暴露出灵魂深处的异样印记。
她终于彻悟:
味谍无形,不在耳目,而在肌肉记忆。
一个人可以伪装言辞、掩饰神情,却难改十年饮食养成的本能。
那一筷怎么夹、一口怎么咽、一嗅怎么颤,都是刻进骨血的密码。
风穿窗棂,火渐熄。
她站在余烬前,忽听身后脚步轻响。
萧决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外,玄袍凛冽,眉宇间寒霜未散。
他目光掠过她手中灰盆,又缓缓移向地底方向——那里,是味监室的入口。
“梁守义还在试毒?”他问,声音冷如铁刃。
苏晏清没有回头,只将最后一撮灶灰洒入火盆,轻道:“他在赎罪,也在蜕变。”
萧决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字字如钉:“你信他不会再度叛变?”
她终于转身,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眼。
火光在她瞳中跳动,像一只尚未展翼的凤。
萧决立于味监室铁栅之外,玄袍如墨,压得整条幽暗甬道都似凝滞了气息。
火把在壁上摇曳,将他身影拉得又长又冷,映在涂满炭灰的石墙上,宛如一柄出鞘未归的刀。
梁守义枯坐于内,七碗残食已尽数下肚,嘴角干裂,唇边尚有血丝未拭。
他双目低垂,却非颓然,而是沉静如井水——那是一种被痛苦洗练后的清明。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头,目光与萧决相撞,无惧,亦无悔,只有一丝近乎讥诮的坦然。
“你还敢看我?”萧决声音不高,却如霜刃刮骨,“你曾以一道‘香酥鸭’传信北狄,害死三营斥候,焚我边关粮仓。”
梁守义轻轻咳了一声,喉间滚过一阵沙哑:“那时我是鹰犬,为主人啄敌。如今……我是试毒人,为天下尝恶。”他抬起手,指尖颤巍巍指向案上空碗,“每一口饭,都是审判。我吞下的不是毒,是我亲手埋下的罪证。”
萧决眸光微动。
他办案无数,见过太多人在刑架上嚎哭求饶,也见过权贵冷笑抵赖。
可眼前之人,竟在以肉身为秤,以舌为鉴,一点一点称量自己的罪孽。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狠厉——是自己剖心,日日凌迟。
他转头看向苏晏清:“你信他不会再度叛变?”
她站在光影交界处,火光半明半暗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闻言,她轻轻摇头,动作极缓,却坚定如磐石。
“我不信人。”她说,“我信‘味’。”
四字落下,仿佛灶火轻爆,火星四溅。
“他每尝一口毒,就在赎一份罪;每吐一回血,就在撕一张假面。他的舌头已被蛊虫灰蚀穿三层皮肉,痛觉比常人敏锐十倍。现在他吃的,已不是饭,是良心。”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记录详尽的脉案,“当一个人连味觉都被炼成武器,他还敢轻易说谎吗?谎言经不起舌尖的审判。”
萧决沉默良久。
铁面具般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松洞。
他望着那堆残羹冷炙,忽然道:“此局缜密如网,比玄镜司刑审更诛心。”
苏晏清未应,只是抬手,示意小记碟将最新《膳情录》呈上。
纸页翻动间,一行朱批跃入眼帘:“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