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倒灌,灶台浸了半尺深的水。
轮值的是个十六岁少年,平日胆小怕事,此刻更是手足无措。
他慌乱中抱来湿柴,勉强点火,烟雾呛人,火焰时灭时燃。
最终蒸出的饭夹生糊焦,一半硬如石子,一半湿黏成团。
众人皱眉欲起,梁续火冷笑道:“这就是你们推崇的‘人人皆师’?简直是糟蹋粮食!”
苏晏清却已率先拾筷,夹起一粒夹生米送入口中。
她嚼得很慢,牙齿碾过米芯的阻力让她想起多年前边关雪夜——那时三万将士断粮半月,她带着残存的炊兵,将受潮的军粮焙干磨粉,制成粗糙却能活命的“枯糜饼”。
那一口口硬涩的吞咽,曾撑起整支军队的性命。
“湿柴难燃,正见人心。”她淡淡道,又夹了一筷,“饭糙不怕,只要肯吃。”
檐下,一道玄色身影静立已久。
萧决披着蓑衣,雨水顺帽沿滑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苏晏清手中那碗夹生饭,仿佛透过它看见了当年烽火连天的北境。
他记得那场战役,更记得她彻夜守灶的身影。
如今她依旧如此——不避污浊,不弃残缺,哪怕饭不成饭,也要先动第一筷。
他悄然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令——那是玄镜司南巡火种令,本该交予地方灶政官备案。
可这几日,他始终贴身携带,未曾交付。
此刻,他将其握紧,贴于心口,仿佛要以体温封存某种正在觉醒的信念。
雨渐歇,云层裂开一线天光。
第六日清晨,炊烟再度升起。
抽签筒被人反复摇晃,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只竹签上——尤其是梁续火。
他昨夜辗转反侧,脑海中一遍遍演练火候、水量、米种搭配,甚至偷偷翻阅了苏晏清遗落的一角残谱。
他的手心全是汗。
当老村长抽出那支写着名字的竹签时,整个广场陷入一片寂静。
风掠过无字牌,带起一缕微尘。
苏晏清端坐末席,垂眸凝视空碗,神情平静如常。
可就在她抬手欲扶碗的刹那,指尖微微一顿。
当他的名字被念出时,四周响起低低的惊叹。
有人窃语:“黑镬遗孤竟轮上了?”“看他那副模样,怕是要砸了‘道火’的名头。”
梁续火不语,径直走入灶房。
他取出珍藏的霜粳米,以井水淘洗七遍,控干后以文火慢焙;取山间朝露调和,佐以蜜兰碎末,控温于鼎底三寸柴灰之间,守火如守心。
一个时辰后,锅盖掀开,白雾升腾如云出岫,粥色晶莹似玉液,香气清而不艳,绵长若丝,萦绕不去。
众人争相传嗅,皆叹为仙品。
连一向冷眼旁观的几位老炊也点头称奇:“此粥已入‘形意相生’之境,非多年苦修不得成。”
苏晏清端坐末席,接过一碗,动作如常。
她低头,吹气三息,轻啜一口。
粥滑入喉,甘润回甜,火候精准得近乎苛刻——每一粒米都绽开了芯,却未化糜,确是无可挑剔的佳作。
可她眉心微蹙。
良久,她放下瓷勺,声音平静无波:“很好,但不像你。”
梁续火身形一僵,仿佛被一掌击中心口。
“你烧的是‘该烧的饭’,不是‘你想烧的饭’。”她抬眼望他,目光澄澈如深潭,“你在做给别人看的粥,而非从心里流出来的味道。你怕错,怕被笑,怕不够好……所以你把自己藏起来了。”
人群寂静。
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附和。
只有风掠过无字牌,带起细微尘响。
梁续火站在灶前,手还搭在锅沿,指节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