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成一圈,惊叹连连。
“神迹!这是灶神显灵!”
“快立碑!供起来!”
有人已拿来红布要披在残灶上,更有长者提议设香案祭拜。
眼看一场新的“宗祠”即将诞生,苏晏清赶到现场。
她未多言,只取来锄头,蹲下身,在槐树根旁轻轻掘土。
众人屏息。
她挖出埋藏已久的无字木牌,拂去泥土,将其翻转——背面不知何时已被刻上几列小字,墨迹朴素,却力透木背:
“此灶无名,只烧家常。”
人群怔住。
苏晏清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敬的不是一块牌、一座灶,是每日为你们烧饭的人。饭香来自手温,来自等待,来自那一声‘回来吃饭’的呼唤。若真有神明护灶,那便是人心本身。”
她说完,将牌重新插回原位,任其半掩于土中,不再耀眼,也不再被供奉。
可自那日起,村里再无人称某灶为“圣”,却家家户户清晨争先升火,唯恐自家炊烟晚于邻家。
夜幕降临,新月如钩。
梁续火独自提灯巡行于村落各处灶堂。
他不再是那个执迷于复兴门派的遗孤,而是一名真正的“守灶人”。
他检查柴堆是否防潮,锅底是否积灰,偶尔帮独居老人添一把火,或教孩童如何控风门。
走到村西尽头时,他忽见一处矮屋前,灶烟微弱,断续如喘。
灯影摇曳中,一位老妪蹲在灶前,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探向火膛,试了又试,始终不敢点火。
她反复揭开锅盖,嗅了又嗅,终是叹了口气,准备倒掉半锅米饭,重新淘米再煮。
梁续火驻足门外,望着那佝偻的身影,忽然觉得眼熟。
他认出来了——那是味归朴,村中最年长的厨妪,曾教无数女子如何看火候、知米性。
如今她怕孙女嫌饭糊,竟一遍遍重煮,生怕一丝不对。
灯火在他眸中晃动,映出一点温润的光。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退后几步,转身走向自家米缸,舀出一捧陈米,又取来她惯用的那种粗陶锅。
然后,他提着米与锅,缓缓走向那间小屋。
灯影拉长,他的脚步很轻,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沉睡多年的梦。
梁续火提灯立在矮屋门前,风从村西的荒坡吹来,带着初春的寒意和泥土解冻后的湿气。
他望着那扇半掩的柴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火光,像垂暮之人将熄未熄的一口气。
味归朴佝偻着背,枯手第三次揭开锅盖,鼻尖刚触到蒸腾的热气,便皱起眉头——饭又糊了。
她颤巍巍地端起锅,准备倒掉重做,动作迟缓却坚决,仿佛每一次淘米、点火、看火候,都是对孙女耐心的赎罪。
梁续火轻轻推开门,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接过她手中滚烫的陶锅。
老人一怔,浑浊的眼中浮起惊疑,可当他蹲下身,熟练地拨开炉膛里的余烬,添入干松枝,再将那捧陈米倒入锅中时,她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知道她家灶火的脾气。
这口粗陶锅用了三十年,底已微翘,受热不均,稍不留神就焦;她用的是去年秋收的老米,性硬难熟,须得冷水下锅,慢火浸润。
村里只有几个老辈人才懂这些琐细,而他也曾在一个同样昏黄的夜里,见母亲一遍遍重煮那锅饭,只为等父亲归来能吃上一口“顺口”的热食。
火焰渐旺,舔舐锅底,米香混着焦香缓缓升起。
三分焦——不多不少,是记忆里的味道。
当第一缕烟从灶眼溢出时,味归朴的身子猛地一震。
饭成后,梁续火盛了一小碗递过去。
老人舀起一匙,送入口中,牙齿尚未咀嚼,泪水已先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