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雨刚歇,云层还沉甸甸地压在老城区的天际线上,灰黑色的云絮间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把巷子里的青石板路照得透亮。路面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两侧斑驳的砖墙与半枯的梧桐树,风一吹,水纹晃动,连带着影子也跟着晃,像一幅被揉皱又展开的旧画。空气里浮着湿冷的桂花香,不是浓得让人发腻的甜,是掺了雨气的清苦,从巷尾那户人家半开的院墙里飘出来,绕着掉皮的砖墙打了个转,又钻进一尘租下的老房子里,落在案头的计划书上。
一尘坐在靠窗的旧木桌前,这张桌子是前租客留下的,桌面被磨得发亮,边缘缺了一块,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头纹理。案上摊着厚厚一叠诗社计划书,泛黄的纸页被穿堂风掀得簌簌响,最上面那张的边角还沾着点霉斑——那是上周他在旧仓库里翻找资料时,不小心蹭到的墙角霉渍。他伸手按住纸页,指尖触到纸面的潮气,凉丝丝的,像握着一片刚从雨里捡回来的叶子。
这房子是他半个月前寻到的。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转了一下午,腿都酸了,才在最深处的巷尾看到“出租”的木牌。房子带个巴掌大的小院子,月租比别处便宜一半,只是 condition 实在算不上好:外墙的白灰掉得厉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墙,像老人脸上斑驳的皱纹;窗棂上的朱漆掉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红痕,风一吹就“吱呀吱呀”地响,像谁在低声叹气;院子里的石榴树枯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枝桠间还挂着去年的石榴壳,在风里轻轻晃,像个孤零零的小灯笼。
但一尘还是定了下来。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时,正好有阳光从石榴树的枝桠间漏下来,落在青石板上,碎成点点光斑。他忽然觉得,这里就该是诗社的样子——不新,却有烟火气;不亮,却能装下温暖。
此刻他的目光落在“活动流程”那栏,墨字被雨气洇得发潮,笔画边缘晕开一圈浅灰,像蒙了层薄雾。“吸引独居老人参与”“留守儿童读诗课”“社区诗歌分享会”这几行字旁,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红墨水在纸上晕开,像开在荒原里的小花儿。这些想法在他心里盘了三年,从大学毕业那天在诗社活动室里跟老社长念叨,到后来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敲出第一版草案,再到现在一笔一划落笔成厚厚的章程,他总觉得离“做成”就差一步。可真要把纸面上的字变成能落地的事,才知处处是难——怎么让老人愿意来?怎么让孩子喜欢诗?钱从哪来?场地怎么修?这些问题像藤蔓,缠得他心里发紧。
桌角放着个翻开的牛皮纸笔记本,上面列着场地修缮的清单,一笔一画写得认真:补屋顶的瓦片(至少二十片,要跟老瓦颜色相近,不然太突兀)、换漏风的窗纸(选厚点的棉纸,防冬天的冷风,最好是米白色,看着干净)、买几张能坐人的桌椅(旧家具市场看看,说不定能淘到便宜的实木桌,结实)、修院子里的石榴树(枯枝要锯掉,树根周围得松土,说不定明年能发芽)、装盏挂灯(院子里太暗,晚上活动不安全,要暖黄色的,亮却不刺眼)……他顺着清单往下看,最后一行写着“预算:暂缺”,笔尖在那三个字上顿了顿,留下个浅浅的墨点,像颗没力气的眼泪。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按在眉心,能感觉到突突的跳。从抽屉里摸出个旧铁盒,这盒子是小时候装饼干的,蓝色的铁皮上印着小熊图案,现在边缘生了锈,一打开就“咔嗒”响。里面的硬币和纸币叮当作响,他把钱倒在桌上,纸币是皱巴巴的,有五十的、二十的,还有几张一元的,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硬币大多是一元和五角的,在桌上摆了小小的一堆,反射着微弱的光。这是他这几个月攒下的稿费——给杂志社写散文,一篇五十块;给公众号写短评,一篇三十块;偶尔帮人写点文案,能拿到一百块。攒了快半年,拢共才一千二百七十三块,够付这房子三个月房租,却连修缮场地的零头都不够,更别说撑起一个“公益诗社”的架子——他还得给老人买诗集(要大字版的,老人眼神不好),给孩子准备文具(铅笔、本子、彩笔,得好看,孩子才喜欢),搞活动时总得有热水和点心(
